
荔波小七孔,水声人语中
——黔行漫记之三
8月26日,走进荔波小七孔。人未近桥,声已先至——导游旗哗啦啦地扬着,喇叭声挤作一团,脚步杂沓,笑语飞溅,整片山谷像一锅刚滚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把我的期待也煮得七上八下。
我不由地顺着石阶往下走。水声从脚下漫上来,起初像谁在远处抽丝,细细绵绵;走着走着,成了琴弦轻拨,清亮亮地跳进耳朵;再一转弯,水声忽然大了,咚咚咚地擂着山壁,像一群孩子在崖下敲着小鼓。说也奇怪,那满心的燥热,竟被这水音一层层地淘洗淡了,像沙粒沉进潭底,世界忽然清静起来。
一抬头,瀑布正从山缝里撞出来!它可真急啊,等不及似的从青灰的岩壁上纵身跳下,哗地炸开一潭白亮亮的水花。风抢着把水雾拂到我脸上,睫毛瞬间挂满了细珠,颊边一凉,那股清气竟顺着血脉滑进心里去了。
可惜这清净没撑过三秒——人潮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快拍!”“哇!好高!”手机齐刷刷举起,真像芦花荡在风里,银闪闪地晃眼。人们像片片叶子,被人流推着转着圈。
好在山不吝啬,瀑布一处接一处地送出来:才瞥见一匹白练挂前川,拐个弯,又一道银绸从树梢泻下,亮得晃眼。最教我好奇的,是那个藏在洞里的“暗流”——俯身贴耳,才发觉水是从石缝里渗出来的,悄悄汇成一汪碧潭,又悄无声息地潜回地底。整座山,原来早被这些暗河穿成了筛子!水在黑暗中赶路、交汇,才养得满山飞瀑终年欢腾。
我猫腰钻进一条小径。苔痕青得欲滴,人声渐远,水却愈发清冽。石阶被磨得滑溜溜的,光脚踩上去,一定像触着温润的玉石;水底的卵石圆润可爱,阳光穿过水波,它们便像活了一般微微晃动。我坐在水边的石头上,看光斑被水流揉碎又拼拢,忽然想:这水见过多少像我一样的路人呢?人人都举着手机,想要带走它的影,可谁愿意坐下来,看它钻岩时的倔强、跌宕时的痛快、潜入地心时的孤独?
随着人群下坡,古木荫下,七孔桥终于静静现了身。青石桥拱如一串温润的琴键,苔丝绣着岁月的纹路。桥影漾在翡翠般的潭水中,被水波揉得忽圆忽碎。桥头那棵黄葛树,垂着长长的气根,风一过,簌簌地拂过水面,像在试音。我踏上桥面,石板上凹痕浅浅,积着昨夜的雨,一步一印,仿佛踩着了前人的足迹。倚栏望去,上游瀑布喧哗,下游暗河沉默,唯有桥下这一段,从容地将动静皆化为一脉青绿——原来这桥,是山说故事的唇齿,千年以来,水在此处从未失声。
归时,人声依旧鼎沸。我却像在怀里藏了一枚涧中的凉石,想起那些永不见光的暗流:它们不争高处的风光,不求谁的回眸,只在黑暗中循着自己的节奏流淌,反倒修得一身自在。
将至出口,我蓦然回首。满谷的水声依然朗朗地压过人语,像一句不肯妥协的告白,清澈,透亮,一如初闻。
拈得一首:
小七孔听瀑/排律
八月荔波残暑收,
千溪人语汇成流。
平峦飞泻垂银练,
仄谷倾湍坠玉沟。
石级喧腾尘欲沸,
涧泉幽咽韵偏柔。
瀑从青壁银河落,
雾溅寒潭翠漾眸。
快门逐雪迷童眼,
晶屏擎波映碧洲。
素练垂空才逝影,
云绡贴壁又舒流。
穴藏暗瀑声犹吼,
缝涌寒潭光未留。
地络千条蟠邃壑,
山肠九曲孕飞湫。
我循幽径避尘嚷,
坐对潺湲万古悠。
溜水磨圆成玉子,
衣痕染翠覆云沟。
穴藏暗瀑声犹吼,
缝涌寒潭光未留。
地络千条蟠邃壑,
山肠九曲孕飞湫。
苔侵拱背纹生皱,
萝曳疏髯律扣舟。
宿雨留洼承我屐,
旧踪印处与今俦。
上端飞瀑喧犹烈,
下底藏龙静不忧。
桥跨幽关涛激石,
钟传云外韵悠流。
归途人沸仍如煮,
我挟寒泉一味悠。
暗水无求涵自在,
高喧不竞得长流。
石苔犹带溅珠润,
林叶还凝坠露柔。
临路再听云浪响,
清清雅韵绕枝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