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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暗夜寻路
(本章时间背景:清末民初至20世纪30年代初)
王承业当年在夕阳下的感慨,仿佛一句谶语。清王朝的大厦在内外交困中轰然倒塌,中华民国取而代之,但会宁这片黄土高原上的土地,并未立刻迎来新生。城头变换的大王旗,传到这偏远的西北角落,往往只剩下一些模糊的消息和更加沉重的税赋。军阀割据,政令混乱,匪患频仍,王家塬的日子,比清代时更加艰难。
王承业的孙子王瑞林,成了这个时代王家塬的“新青年”。他曾在县城的“新式学堂”里读过几年书,接触过一些“民主”、“科学”的新思想,不再满足于像祖辈一样,一辈子困守在黄土地里,重复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夜晚,他常常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偷偷阅读一些不知从何处流传来的、纸张粗糙、字迹模糊的小册子,里面谈论着国家积弱、民众疾苦,谈论着苏俄的十月革命,谈论着一种叫“马克思主义”的学说。
这些思想像野火一样,在他年轻的心中燃烧。他望着村里佃户们佝偻的背影,看着乡绅保长们贪婪的嘴脸,再联想到听来的外界消息:上海的繁华、北平的学生运动、南方的革命浪潮……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苦闷和焦灼。会宁,就像一艘在漆黑海面上漂泊的破船,找不到方向,而他自己,则是这船上一個迷茫的水手。
“瑞林哥,你看这世道,啥时候是个头啊?”同村的伙伴,同样是读过几天书的李根旺问他。李根旺的祖上,据说是当年守城兵卒的后裔,骨子里有种不安分的倔强。
王瑞林合上手里那本卷了边的《新青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总得有人去找路。不能就这么黑灯瞎火地熬下去。”
他们开始尝试在村里组织“夜校”,教几个年轻人识字,也悄悄传播一些“平等”、“反抗”的观念。但这在闭塞的乡村里,显得格格不入,很快就被族老和乡绅视为“不安分”的举动,受到了极大的压力。王瑞林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个人的觉醒,在强大的传统和残酷的现实面前,如同萤火之于黑夜。
有时,苦闷至极,他会独自一人走到郭蛤蟆城的废墟上。这里成了他精神的寄托地。他抚摸着冰冷的残垣,想象着几百年前那位将军在绝境中的坚守。那种为了信念不惜一切的决绝,让他心潮澎湃。但他面临的不是外族的铁骑,而是一种更庞大、更无形的压迫——是整个旧制度的沉重枷锁。路在何方?他看不到。
这一年,旱灾肆虐,赤地千里。祖厉河几乎断流,地里的庄稼大片枯死。官府和地主的地租却一分不能少,饥荒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王家塬饿殍遍野,哭声不绝。王瑞林和李根旺看着乡亲们绝望的眼神,心中的愤怒达到了顶点。
他们试图组织村民去县衙“请愿”,要求减免赋税,开仓放粮。结果可想而知,一群面黄肌瘦的农民,被如狼似虎的军警轻易驱散,带头的王瑞林和李根旺还被抓进大牢,受了些皮肉之苦。
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王瑞林靠着冰冷的墙壁,第一次对自己选择的“寻路”产生了怀疑。个人的呐喊,微弱得如同蚊蚋。出路到底在哪里?难道这片土地,注定要永远沉浸在贫困、压迫和绝望的黑暗之中吗?
他不知道,就在他于狱中仰望那一方小窗,看不到丝毫星光的时候,在中国遥远的南方,一支戴着红星帽子的军队,已经踏上了漫漫征程。他们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寻找着拯救这个国家的道路。而他们前进的方向,冥冥之中,正指向西北,指向会宁。一股即将改变中国命运的红色铁流,正在向这片古老的土地汇聚。会宁的暗夜,即将被一颗红色的星辰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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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北斗照陇原
(本章时间背景:1935年-1936年秋,红军长征途经陇原,逼近会宁)
王瑞林和李根旺最终被家族凑钱保释出来,但他们在村里已难以容身。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更深的迷茫,他们离开了王家塬,开始在陇原大地漂泊,打短工,做脚夫,试图在更广阔的世界里寻找答案。
一路上,他们听到了更多关于“红军”的传闻。起初,这些传闻夹杂在官府“剿匪”的布告和土豪劣绅恶毒的诅咒里,模糊而恐怖,说他们是“共匪”、“赤祸”,杀人放火,共产共妻。但渐渐地,一些不同的声音开始在一些穷苦人之间悄悄流传。说这支队伍不一样,他们打土豪,分田地,对穷人秋毫无犯,纪律严明。
一次,在给一个商队当脚夫路过六盘山地区时,他们亲眼看到了红军留下的痕迹——一座被攻破的土围子,墙上刷着巨大的标语:“打土豪,分田地!”“红军是穷人的队伍!”虽然队伍已经过去,但那些标语像火炭一样,灼烧着王瑞林和李根旺的眼睛。他们还从一些当地农民口中,听到了红军战士帮他们挑水、扫地、看病的故事。
“瑞林哥,你说……他们说的,会是真的吗?”李根旺激动地声音都有些发抖。
王瑞林没有立刻回答,他仔细看着那些标语,摸着上面粗粝的笔触,心中翻江倒海。他想起了夜校里读到的那些理想,想起了狱中的绝望,想起了王家塬乡亲们饥饿的眼神。如果……如果这世上真有一支为穷人打仗、要推翻这吃人旧世界的队伍,那不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路”吗?
希望,像一颗被埋藏已久的种子,在心底悄然萌发。他们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红军的动向,知道他们正在北上,知道他们经过了静宁、通渭,知道一场大会师似乎即将发生。
1936年的秋天,会宁地区的空气变得异常紧张。国民党中央军、地方军阀的部队频繁调动,气氛肃杀。各种消息像风一样传播,有人说红军主力就要来了,有人说国军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王瑞林和李根旺冒险回到了会宁县城附近。他们看到,那座古老的县城,突然之间成为了风暴眼。城墙上加固了工事,士兵巡逻的频率明显增加,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笼罩着全城。
一天傍晚,他们躲在县城外的一座山梁上,远远望着暮色中的会宁城。突然,李根旺指着东北方向,压低声音惊呼:“瑞林哥,你看!火把!”
王瑞林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山道上,出现了一条蜿蜒起伏的火龙!那火龙绵延不绝,在苍茫的暮色中缓缓移动,坚定地向会宁方向而来。火光闪烁,映照着天空,也映照着他激动得无法自持的脸庞。
那不是普通的队伍,那是一种磅礴的气势,一种不可阻挡的力量!
“是红军!一定是红军主力!”李根旺几乎要跳起来。
王瑞林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示意他冷静。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血液仿佛在燃烧。他想起祖父王承业关于“山河碑文”的感慨,想起郭蛤蟆城废墟的悲壮,想起自己这些年苦苦的追寻。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等待,仿佛都在指向这一刻。
这支打着火把的队伍,就像黑暗苍穹中最亮的那颗北斗星,正指引着方向,照亮了陇原沉沉的夜空,也照亮了他心中那条若隐若现的道路。
“根旺,”王瑞林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我们的路,可能找到了。”
他们决定,等红军一到,就想办法去投奔。他们要用自己的行动,参与到这场伟大的变革中去,为脚下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寻找一个崭新的未来。会宁,这座千年古城,即将迎来它历史上最光辉的时刻之一——三军大会师。而王瑞林和李根旺这样的普通青年,也将成为这伟大历史篇章中的一个音符。
(第六、第七章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