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居正
财富,这一古老而永恒的话题,始终萦绕在人类文明的天空。它既是发展之要,更是生存之基,映照着个体与社会的精神高度。对待财富的态度与方式,实为一种深刻的人生智慧与文明刻度。《大学》有云:“生财有大道”,诚哉斯言。然此“大道”并非单一维度的攫取之术,而是一个涵括“取财有道、用财有功、守财有度”的完整伦理体系与智慧循环。唯有在此三维辩证中行进,财富方能真正照耀人性之光,成为个体完善与社会进步的清澈活泉。
取财有道,是财富大厦的伦理基石,关乎财富来源的正当性与人格尊严的完整性。此“道”,既是外在的法律规范,更是内在的道德律令。孔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清晰指出了求富的欲望虽属自然,但其实现路径必须经由道德之门的检视。从微观视角看,个人或企业的财富积累,若背离诚信、公平与勤劳的原则,纵能昙花一现,终难逃倾覆之虞,更将使灵魂蒙尘。宏观而言,一个健康的社会经济生态,必依赖于建立在规则与信用之上的财富创造体系。昔日晋商、徽商能以“义信利”并举而称雄天下,其核心便是将“取之有道”奉为圭臬,使商业行为浸润伦理光辉。反之,若巧取豪夺、践踏法则成为致富密码,则不仅败坏社会风气,更将侵蚀社会稳定的根基。因此,“取财有道”是财富生命的纯洁源头,它要求每一分财富都经得起阳光的曝晒与良知的拷问。
用财有功,则赋予了财富以动态的价值与积极的意义,使其从静态的占有升华为创造影响的动能。此“功”,并非狭隘的私利,而是指向对自身、对他人、对社会的广泛功用与积极贡献。个人层面,财富可用于投资自我、提升素养、改善家庭生活,实现更高层次的人生追求。社会层面,财富的运用更能彰显其深层价值。回溯历史,范蠡三聚三散,仗义疏财以济世;近代张謇弃官从商,以其“父教育而母实业”的抱负,将巨额利润反馈于教育与地方建设,完美诠释了“用财之功”的治财维度。在更广阔的现代视野中,陈嘉庚、曹德旺等企业家致力于慈善事业,以财富办大学,培养人才推动科技进步,展现了资本向善向上的巨大能量。财富于此不再是冰冷的数字堆砌,而是化为了教育普及、医疗改善、科技创新的温暖力量,成为推动文明前进的重要杠杆。用之有功,意味着让财富成为善的放大器,使其在流动与分享中创造超越自身的永恒价值。
守财有度,则是关乎平衡与可持续的深邃智慧,旨在避免财富的异化,守护人的主体性。守财并非吝啬,而是理性的管理与规划;“度”则是关键界限,既防止挥霍无度,亦警惕沦为守财奴。缺乏“度”的守财,易使财富反客为主,人成为物的奴仆。西晋石崇富可敌国却竞奢斗富,终招致杀身之祸;小说中的葛朗台视财如命,扭曲了人性与亲情,皆为失“度”之鉴。《管子·权修》有言:“审度量,节衣服,俭财用,禁侈泰,为国之急也”,虽言治国,于理家修身亦然。真正的“守财有度”,要求我们做财富的主人,以长远眼光进行规划,保障财富安全的同时,更需警惕其对心灵品质的腐蚀。它促使我们在必要节俭与合理消费间寻找平衡,在财富积累与精神丰盈间维持和谐,最终实现财富的长期稳健与人生的从容自在。
取财有道、用财有功、守财有度,三者并非割裂的教条,而是一个相互关联、动态统一的有机整体。“有道”之取,为“有功”之用和“有度”之守奠定了正当性基础;“有功”之用,使财富超越囤积,焕发其本应有的创造活力;“有度”之守,则确保财富积累与运用的可持续性,守护人的真正幸福。这一循环往复的过程,共同编织了个人与财富的健康关系。
纵观千年历史,大凡违反财富三昧者,其悲惨的结局可想而知,和珅、严嵩巧取豪夺,被永远地钉在历史耻辱薄上;胡雪岩、盛宣怀、许家印之流,败在自己或子孙。古今中外多少达官贵人、巨贾土豪在经济周期、社会变动、朝代更迭中从有到无、抱憾终身、遗祸子孙!
因为,任何人都得深谙与遵循“损有余,而补不足”之天道。任何人都得深谙与遵循“留财不如留德”古训——为人有德,子孙留得;祖先有德,子孙有得。因此,巧取豪夺者,不仅一无是处,而且反噬巨大;奢靡挥霍者,不仅浪费财富,而且消耗福报;吝啬守财者,不仅事与愿违,而且加速衰败。
当代社会,物质繁荣常伴随财富观的迷茫与扭曲,重温和实践这“财富三昧”更具现实意义。它呼唤一种超越纯粹功利计算的财富哲学,指引我们将财富融入生命的意义之网:以道德取之,以智慧用之,以理性守之。唯有如此,我们方能在财富的浪潮中既不避世清高,也不沉沦迷失,而是藉由财富的阶梯,攀登那更高的人生境界——在那里,财富的真正价值不在于它堆积了多少,而在于它点亮了多少生命,成就了多少善功,最终让我们在尘世繁华中,依然保有内心的宁静与自由,并共同迈向一个更加公正、仁善与光明的社会。
作者简介:
林居正,现任广东省政府参事室特约研究员、凤凰网湾区观察专栏作者。业余喜欢散文写作,散文集《文心跋涉》已由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