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长安城华灯初上。
我在西市最喧闹的酒肆角落找到了他。李白已然半醉,宽大的衣袍随意散在席上,一只手撑着歪斜的头颅,另一只手仍握着快要见底的酒壶。见我来了,他眯起朦胧的眼,笑着招手:“裴十三郎,来,陪我再饮一杯!”
我叫裴十三,家中排行十三,因祖父与李太白有旧,自他两年前第二次来到长安,我便成了他偶尔的酒友和经常的倾听者。在他眼中,我或许只是个二十出头、不谙世事的晚辈,但他却愿意在醉后向我吐露真言。
“先生,您今日又去沉香亭了?”我瞥见他衣襟上沾着一片牡丹花瓣。
“去了,怎能不去?”他为我斟上一杯浊酒,眼神忽然变得遥远,“那地方,花开得还是那般盛,仿佛三年前的光景。”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是天宝元年,他奉诏入京,于兴庆宫沉香亭为牡丹赋诗,写下“云想衣裳花想容”的绝唱,达到一生荣耀的顶峰。
“先生是否又诗兴大发了?”我试探着问。
李白没有立即回答,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忽然拍案而起,惊得邻桌客人纷纷侧目。他毫不在意,径直走向酒肆中央,对着满堂酒客高声吟诵: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他的声音如铜钟般洪亮,眼神中的醉意瞬间被一种狂放的光芒取代。整个酒肆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他铿锵有力的诗句在空气中震荡。我注意到门外已有路人驻足倾听,窃窃私语着:“是李太白,他又在即兴作诗了。”
当他吟到“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时,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那不仅是诗人的豪情,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执拗与不甘。
吟罢,满堂喝彩。李白大笑接受众人的敬酒,回到座位时,却忽然安静下来,脸上的神采如潮水般退去。
“十三郎,你觉得我这‘材’,可真的被用了吗?”他低声问,眼中是鲜少示人的落寞。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也不再追问,只是又斟满了一杯酒。
那晚,他醉得厉害,我扶他回到位于安仁坊的住处。月光从窗口洒入,照在他书案上散乱的诗稿。其中一张墨迹犹新,上面写着: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我为他盖好被褥,正要离开时,他忽然在梦中喃喃:“长安啊长安,你给了我一切,又为何让我一无所有?”
我驻足回头,见他眼角有泪光闪烁。这一刻,我忽然明白,这位被世人称为“谪仙人”的诗豪,内心藏着怎样难以调和的矛盾。也就在这一刻,我决定要写下他的故事——不是史官笔下那个传奇的李白,而是我亲眼所见,有血有肉,在荣耀与失落间挣扎的李白。
2
第一次听说李白这个名字,是我十四岁那年。
那是开元二十三年,李白第一次来到长安。祖父从朝中回来,晚饭时忽然提起:“今日有个蜀中来的狂生,名叫李白,竟敢直接将诗文献给张丞相,真是胆大包天。”
“张丞相可曾理会?”父亲好奇地问。
祖父摇头笑道:“那等狂士,日日都有,丞相哪有闲暇一一理会。不过听说这人确有几分诗才,只是太过狂妄,竟自称可与司马相如比肩。”
那时我对这位“狂生”并无太多印象,只记得后来偶尔在文人聚会中听到他的名字,总是与“不拘礼法”“豪放不羁”这样的评价联系在一起。
真正第一次见到李白,是五年后的春天。
那时我已入太学读书,某日与同窗到曲江池畔游玩。忽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中间有个白衣男子正站在一块大石上,高声吟诵新作。那人约莫三十七八岁年纪,面容俊朗,目光如炬,举手投足间有一种难以忽视的气场。
“那是谁?”我问同窗。
“还能有谁,蜀中来的李白啊。听说他这次来长安已有一年,四处干谒权贵,想要谋个一官半职,却无人赏识。”
我好奇地挤进人群,正好听到他吟到激昂处: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感染力,让人仿佛真能看到大鹏展翅的壮阔景象。吟罢,众人鼓掌叫好,他却只是微微颔首,眼神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后来我通过祖父的关系,在一次诗会上正式结识了他。那时的李白虽然言辞豪迈,但细看之下,眉宇间总带着一股怀才不遇的忧郁。他频繁出入权贵府邸,献上精心创作的诗文,期望能得到引荐。
“裴公子,你可知这长安城最是什么地方?”一次酒后,他苦笑着问我,“是一座巨大的迷宫,人人都在其中寻找出路,却大多迷失了方向。”
那一次,李白在长安停留了约两年,最终未能如愿以偿,黯然离去。临行前,他留下一句:“总有一天,我会让长安记住我的名字。”
3
谁也没想到,仅仅四年后,李白真的回来了,而且是以一种无人预料的方式。
天宝元年秋,一道消息震惊长安文坛:皇上亲自下诏,召李白入京。原来,李白通过玉真公主和贺知章的推荐,其诗作终于传到了玄宗耳中。皇上读后大加赞赏,当即下旨征召。
这一次,李白的风光无人能及。他骑着高头大马,在朝廷使者的簇拥下进入长安,被直接迎入大明宫旁的宾馆。不久后,玄宗亲自在金銮殿接见了他。
后来李白向我描述那天的情景:“皇上从御座上走下来,亲自迎接我,还赐坐七宝床,亲手调羹给我喝。那一刻,我以为是梦中。”
玄宗欣赏李白的才华,任命他为翰林待诏,职责是随时应诏入宫,为宫廷宴会创作新诗,偶尔也起草一些诏书。
李白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发生在那年春天的兴庆宫。
那日午后,我正在家中读书,忽然有宫中使者急匆匆赶来,说李白先生命我立刻带他的古琴前往兴庆宫。我不敢怠慢,抱起他寄存在我这里的琴就随使者出发。
兴庆宫内,沉香亭四周牡丹盛开,玄宗和杨贵妃正在亭中赏花。李白已然微醺,见我送琴来,眼睛一亮:“来得正好!”
他接过琴,不待皇上开口,便径自弹奏起来。琴声婉转中,他即兴吟唱: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贵妃听得入神,玄宗大喜过望,当即赐御酒三杯。那一刻的李白,面若桃花,眼如明星,真正是达到了人生的顶峰。
然而,荣耀的背后,危机也在悄然滋生。
李白不拘小节的性格,很快引起了朝中权贵的不满。高力士、张垍等人开始在皇上面前进谗言,说李白“恃才傲物”“有失臣礼”。玄宗对李白的宠信渐渐淡去。
一天深夜,李白突然来到我的住处,面色凝重。
“十三郎,我可能快要离开长安了。”他说。
“为何?皇上不是依然欣赏先生的才华吗?”
李白苦笑:“翰林待诏,说到底是伶人之职。我本以为可以一展抱负,为天下苍生做些实事,结果却成了专门写诗娱乐君王的弄臣。”
他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中的明月,缓缓道:“他们说我狂,说我傲,可他们不明白,我之所以狂,是因为我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
那段时间,李白开始频繁出现在长安的各处酒肆,常常醉得不省人事。最有名的一次,玄宗突然想召他入宫作诗,宫人找遍全城,最后在西市一家小酒肆找到烂醉如泥的他。
宫人强行将他抬入宫中,皇上见他醉态可掬,也不怪罪,只是命人用冷水泼面让他清醒。李白稍醒后,提笔即成《清平调》三章,再次令玄宗拍案叫绝。
然而这件事却被朝中对手大做文章,说他“有失臣节”“亵渎圣恩”。渐渐地,李白入宫的次数越来越少。
天宝三载春,李白终于上疏请还。出人意料的是,玄宗很快批准了,还赐金放归。表面上是体面的辞别,实则是委婉的放逐。
离京那日,我送他到灞桥。柳絮纷飞中,他回望长安城,眼神复杂。
“十三郎,你说我这两入长安,究竟是得是失?”
我不知如何回答。
他笑了笑,翻身上马,吟出了那首后来传遍长安的诗: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狗赌梨栗。
.......
行路难,归去来!”
马鞭一扬,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那一刻我明白,长安失去了它最璀璨的诗魂。
4
李白离开后,长安还是那个长安,只是少了一份狂放不羁的气息。
我偶尔会收到他寄来的诗作,知道他在四处游历,过着看似自由实则漂泊的生活。安史之乱爆发后,听说他加入了永王李璘的幕府,后来永王兵败,李白被流放夜郎。幸而中途遇赦,最终病逝当涂,结束了他传奇又坎坷的一生。
多年后,我已官至礼部侍郎。某日下朝,路过兴庆宫,见沉香亭牡丹依旧,不禁想起那个春天的午后。我信步走入亭中,忽然发现亭柱上有一行几乎被风雨磨平的小字。凑近细看,竟是李白当年留下的笔迹:
“长安月下,牡丹香中,我曾是客,亦是主。”
我怔在原地,良久无言。忽然明白,李白与长安的关系,正如他一生追求的入世与出世的矛盾。他两入长安,一次为功名,一次为荣耀,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自由。
那天晚上,我梦见李白又回到了长安。他不再是那个苦苦干谒的布衣,也不是荣耀加身的翰林待诏,而是一个纯粹的行者,背着简单的行囊,手持酒壶,在月光下放声高歌。
醒来后,我提笔写下了记忆中的李白。不是史书上那个被神化的“诗仙”,而是有血有肉,会骄傲也会失意,会狂放也会迷茫的普通人。
因为他曾对我说过:“十三郎,世人只见我醉,不知我醒;只见我狂,不知我悲。”
5
我常常想到李白,他给人的印象太深了,想起了翰林风月。那次李白被安置在紧邻大明宫的翰林院中。翰林待诏这个职位,听起来清贵,实则微妙。它不属于正式的朝官体系,无品阶,却因能时常亲近皇帝而令人侧目。他的同僚们,有善弈棋者,善丹青者,善卜筮者,而他,是“善诗者”。在那些正统的朝臣看来,他们不过是皇帝的“技艺之臣”,与俳优相似。
初时,新鲜与荣耀感掩盖了这一切。玄宗对李白的恩宠确实超乎寻常。
七宝床与御手调羹
那日金銮殿接见,并非简单的君臣奏对。玄宗见李白风姿倜傥,对答间气宇轩昂,诗才敏捷,龙心大悦。他竟命内侍将殿中那张镶嵌着珍珠、玛瑙、琉璃的“七宝床”搬至近前,赐李白坐。这一举动,令侍立两旁的宦官和高阶官员都微微变色。按礼,臣子见君,唯有跪坐于席,赐坐已是殊荣,赐坐御床,简直是闻所未闻。
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头。时近正午,玄宗留李白用膳。尚食局奉上御膳,其中有一道羹汤,玄宗亲自用玉勺尝了尝温度,觉得恰到好处,竟将那碗羹推到李白面前,和颜悦色道:“卿是谪仙人,脾胃恐不耐人间烟火,且尝尝朕这碗羹如何?”
李白虽狂,此刻也知恩遇极隆,他离席拜谢,并非完全出于礼节,而是带着几分知遇的激动。他坐下后,并未战战兢兢、食不知味,而是坦然受之,品尝后朗声答道:“陛下调和的,岂止是羹汤,更是天地间的和气。此羹入腹,如饮琼浆。”这番话既接了皇帝的调侃,又巧妙地颂圣,引得玄宗开怀大笑。这一刻,李白觉得自己遇到了真正的明主,抱负的实现仿佛就在眼前。
起草诏书时的“神来之笔”
某日,玄宗需草拟一份给渤海国蕃王的诏书,这类文书要求辞藻典雅,气势恢宏,正好用上李白的才华。内侍将李白召至中书省的一个侧殿,备好笔墨绢帛。
在场的几位中书舍人,皆是科举正途出身,对这位以诗酒闻名的“幸进”之人,表面客气,眼底却藏着不屑。李白感受到了这种氛围,他并不言语,只是凝神静气,在心中酝酿。当宦官口述完诏书大意后,他提起御赐的兔毫笔,饱蘸浓墨。
他没有像寻常书吏那般斟酌字句,而是如同作诗一般,双目微闭,旋即睁开,眼中精光乍现,笔走龙蛇,文不加点。一篇诏书顷刻而就。其文辞华美,逻辑严密,更难得的是,字里行间透出一种天朝上国的雍容气度与不容置疑的威严。一位老成持重的中书舍人接过绢帛,细细读来,脸上先是惊讶,继而转为叹服,低声对同僚道:“此文真有秦汉古风,非我等拘泥格律者所能及。”
李白将笔一掷,墨点溅于案上,犹如寒梅数朵。他畅快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首绝妙的诗篇。这一刻,他短暂地触摸到了“辅弼天下”的实感。然而,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更多的时候,他的职责是——
沉香亭北的即兴狂欢
这才是李白宫中生活的常态。春日,兴庆宫中牡丹盛开,玄宗与杨贵妃在沉香亭赏玩。乐师李龟年率领着梨园弟子,正要奏乐唱曲助兴。玄宗摆了摆手:“赏名花,对妃子,岂能用旧乐词?”即刻命李龟年持金花笺去召李白。
内侍们寻遍翰林院不见,最后在长安城一家胡人经营的酒肆中找到了酩酊大醉的李白。他被半扶半抬地弄到沉香亭时,已是步履蹒跚,衣冠不整。
玄宗非但不怪罪,反而大笑,命人在亭侧铺上貂皮软褥,让李白躺下歇息。又唤宦官用冰冷的井水为他敷面。李白稍醒,挣扎着要行礼,贵妃亲自用玉碗盛了醒酒酸梅汤递给他,笑道:“李学士,陛下等着你的新词呢。”
李白抬眼,见明月半悬,花香袭人,灯光下杨贵妃容颜绝世,身着霓裳,飘飘然如神仙中人。他醉意未消,灵感却喷薄而出。无需思索,他接过高力士递上的笔,高力士的不情愿,从他的表情上就100个不情。李白也看出来了,但没太在意。他在金花笺上挥毫泼墨,写下了那三首《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第一句刚落,玄宗便击节赞叹。李白吟诵的声音由最初的沙哑渐转为清越,带着酒后的狂放与天才的敏锐。他不仅是写,更是唱,是表演,整个身心都投入到了这创作的巅峰时刻。贵妃手执花枝,含笑倾听,眼中异彩连连。那一刻,他是绝对的主角,是这场宫廷盛宴的灵魂。
然而,狂欢之下,暗流涌动。
高力士脱靴的代价
这次沉香亭赋诗,留下了那个著名的传说。故事里说,李白趁醉要求权倾朝野的宦官高力士为他脱靴,玄宗笑着应允,高力士不得已而从之。
在小说中,我们可以更细致地描绘这一幕:
李白写完三章,掷笔于地,意态酣畅。他觉得双脚被官靴束缚得难受,酒劲上涌,便顺势将脚一伸,对着侍立在玄宗身旁的高力士说道:“力士,替我脱了这劳什子!”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了。高力士的脸先是涨红,继而变得铁青。他身为骠骑大将军、内侍监,连太子都称他“二哥”,宰相见他也要礼让三分,何曾受过此等羞辱?他目光阴鸷地看向李白,但未动。
玄宗正沉浸在诗意的愉悦中,觉得李白的狂态正是“谪仙人”本色,不仅不以为忤,反而觉得有趣,便笑着对高力士说:“既然李学士有命,力士,你就辛苦一下。”
皇命难违。高力士垂下眼帘,掩去所有的情绪,缓缓屈尊,蹲下身,为李白脱下了两只官靴。他的动作缓慢而僵硬,手指甚至在微微发抖。整个过程,亭内鸦雀无声,所有乐师、宫女、宦官都屏住了呼吸。
李白却浑然不觉,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畅快地活动着双脚,大笑道:“如此,方得自在!”他以为这只是名士风流,是天子面前不拘小节的证明。他却不知,他已深深地得罪了这个皇帝身边最亲近、也最危险的人物。
从此,高力士开始在贵妃面前进言,说李白诗中的“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是在暗讽贵妃如同赵飞燕一样,是魅惑君主的“祸水”。类似的谗言日渐增多,玄宗对李白的热情也逐渐冷却。
日渐冷落的现实
李白开始察觉到变化。召见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使入宫,也多是在外围宴会作诗,再难有机会与玄宗单独谈论天下大事。他常常一整日待在翰林院,无所事事,只能靠饮酒打发时间。
他看着那些穿戴整齐、按部就班的朝官们上朝、退朝,讨论着他曾经梦想参与的军国要事,而自己却被排除在外。一种巨大的失落和焦躁笼罩了他。他曾在一次宫中夜宴后,趁着酒意,拦住一位正要离开的宰相,想陈述自己对边塞政策的看法。对方只是客气地敷衍:“李学士的诗才,天下无双,这些俗务,就不必费心了。”那礼貌而疏离的笑容,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中最后的幻想。
他明白了,在皇帝和权贵眼中,他始终是个“诗人”,一个高级的娱乐工具,而非可以托付国事的臣子。他的狂放,在最初是新鲜有趣的点缀,久了,便成了不懂规矩、难以管束的缺点。
宫中生活的细节,就这样一点点累积,将李白从荣耀的巅峰推向了失意的深渊。最终,他选择了上疏请还,主动离开了这座曾经让他无限向往,又让他倍感束缚的黄金牢笼。这一切的细节,都为他后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呐喊,写下了最真实、最矛盾的注脚。
长安的狂想者走了,但他的诗魂永远留在了这座城市的记忆里。每当春风拂过沉香亭的牡丹,我仿佛仍能听到他那豪迈的吟诵:
“云想衣裳花想容...”
这便是李白,长安的过客,也是永恒的诗魂。
(短篇小说,作者: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