碱与光的抒情
文/陈二适
当沙粒开始计算时光计算水的年轮
红碱淖便用波纹誊写出一封给遗鸥的蓝色情书
这封情书被季风翻译成三十种候鸟的方言
在黄土高原的邮戳里盖下粼粼的印章
我见过最温柔的暴动
碱蓬草用紫红色的旌旗起义
对抗沙丘的专制统治
而湖水始终是那枚被反复摩挲的
银质纽扣,系紧毛乌素与鄂尔多斯
交界的晨昏线
遗鸥的羽毛是用月光纺成的量尺
丈量着云朵与碱滩之间的
那几厘米的液态信仰
它们把巢筑在光的等高线上
像一群走失的星群,突然学会
用翅膀书写飞翔,也书写潮汐的平仄
当落日开始腌制整个西部的那片天空
红碱淖便成为一坛正在发酵的葡萄酒
沙地是粗粝的酒曲,而芦苇的吸管
啜饮着星辰初酿的微醺
我忽然懂得,所有边界都该用
水银来划定,当沙漠与湖泊
在子夜交换彼此的指纹
那些被碱度,反复漂洗的晨昏
最终都沉淀成珍珠母贝里
一道光的分水岭,光芒从此四射沃野
羽毛的重量
一片羽毛的判决在秋日的天平之上
压弯了整个季节的脊梁
我们数着落叶,而他们却用橡皮
擦掉了所有年轮的证词
被砸中的人,在柏油路上
开出一朵透明的花
那些未说出的辩解
渐渐长出青苔,覆盖了所有供词
天空依然蓝得像一封未拆封的
申诉信,只有风记得那片羽毛坠落时
曾轻轻,碰碎了整个秋天的平衡
后来啊,每片落叶
都带着判决书的形状
我们的影子渐渐学会用沉默
称量光的重量
在审判的午后,我们都是
被羽毛选中的人
而真相像一滴露水,在阳光下
蒸发得无影无踪
唯有那朵透明的花
在沥青上静静绽放
诉说着一个季节的冤屈
走近格萨尔王城
——世界上最长的英雄史诗
玛尼堆突然开始计数
每颗卵石都是未寄出的战报
被风译成六字的真言
我弯腰时听见铠甲缝隙里
青稞酒在发酵
时间的拓印是和石头共同的证词
看着唐卡上的金粉
正在脱落,露出藏纸底层的
半截马蹄铁
牧羊人的转经筒里
卡着格萨尔王弓弦的颤音
这英雄的语法
我们争论着史诗的长度
像争论一条河的源头
直到雪山把暮光铸成新的箭簇
才想起所有传说都是伤口结成的琥珀
这现代的复调,游客举起的自拍杆
惊飞岩缝里的半阕格萨尔
当闪光灯亮起时
城墙的阴影里有无数铁器在发芽
这永恒的变奏,当篝火舔舐星群
我摸到史诗的页码
全是冰凉的,直到格桑花的根须
突然在掌心,唱起降魔的调子
所有的温热都渐渐而来
连同着我的热血一起滚烫
搬运工用仅有的饼屑喂蚂蚁
晨光像一把钝刀割开夜的麻袋
他数了数口袋里的碎屑
那是昨夜,从牙缝里省下的月光
蚂蚁列队而来,搬运着他的仁慈
一粒饼屑是整座粮仓的倒影
他蹲下来与泥土平分饥饿
而世界上的一切只是路过
只是偶尔,用皮鞋碾碎他的影子
他一直注视着蚂蚁一直将爱眷养在心底
他将一个早晨和着晨阳
驮在自己的背上
丛林中
树与树在密谋,用年轮记录风声
一片叶子落下,砸中一只蜗牛的壳
这是它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回声
藤蔓绞紧时间,苔藓爬上了石碑
我们不过是两株会行走的植物
在黑暗里交换潮湿的根须
溪水穿林而过亲吻着万物醒来的气息
并将自己幻化成乳计
将一腔情回馈给大地
丛林的密语
当风掀开落叶的密码本
我目睹两团黑影在枝桠间
用羽翼拼写光的楔形文
它们的手势是未落尽的星辰
在每片羽毛的凹陷处
蓄积着整个雨季的沉默
嘲笑者永远不懂,有些语言
必须蜷曲成爪的形状
有些回声需要先被啄食进胃囊
在黑暗里反刍成一粒带血的月亮
而林间那些空荡的鸣叫
不过是悬在喉间的半截雷声
我们读我们也听
但千万不要以它的黑色
去揣测它的内心,它的存在
它的生存和它的哲理
也和万物的力量联盟在一起
飘荡的白云
你是天空的笔划,被风反复誊写
每一笔都轻而又轻,像一声叹息
你游牧时带走群山的倒影
却留下自己的形状让大地猜谜
有时你堆积成教堂的尖顶
为迷途的飞鸟举行一场婚礼
有时你撕碎自己,像撕毁诺言
让雨滴成为大地的标点符号
你从不扎根,也不承诺方向
只是不断的变形,像一场永恒的即兴
可为何我总在你身上看见母亲年轻时围着的
那条褪色了很多的纱巾
你飘过我的头顶,像一句未出口的告白
而我只是站在原地
把影子钉进泥土,成为你原来的样子
风中的花伞
你是一朵倒置的莲花
在柏油路的沙漠里倔强地盛开
风的手指穿过你的肋骨
弹奏出一支关于坠落的圆舞曲
你挣扎时,我听见伞骨断裂的声音
像童年那只断线的风筝
在雷暴中
碎成一片片透明的叹息
可你依然旋转,像被施了魔法的舞者
用褶皱的裙摆丈量出风的暴虐
雨水从你身上滑落,像迟到的眼泪
冲刷着城市的谎言
我蹲下身捡起你破碎的脊椎
突然明白:所有美丽的飞翔
都始于一次心甘情愿的坠落
作家简介:陈二适,真名陈辉,南通市人,江苏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南通市作协监事。有作品在《诗刊》《星星诗刊》《诗选刊》《诗歌月刊》《人民日报》《工人日报》《三角洲》《江海晚报》等报刊发表,出版诗集《如何说 我想你》《生命中的两地书》等四部,以及合作撰写出版社会治理论文集《社会工作与社会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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