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时间碾碎的孝心
——论《我把我的父亲耽误了》中的精神救赎与文明困境
作者:马守君
《世界文学》优秀签约作家王满院先生在著名文学杂志《延河》上,发表了一篇长达8000字的散文——《我把我的父亲耽误了》(见《延河》2025年第8期),这是一篇感人至深的忏悔录体散文。作者以质朴无华的文字,记述了父亲突发脑溢血离世前后的经历,通过细腻的场景描写和深刻的心理剖析,展现了现代人在职业责任与家庭伦理之间的艰难抉择。文中“耽误”二字既是具体的行为追悔,更是对现代化进程中普遍伦理困境的隐喻——当我们沉迷于线性高效的工作时间时,往往忽略了循环脆弱的情感时间。作者对父亲生平往事的追忆,对唯一合影的苦苦寻觅,以及对最后时刻的种种“如果”的设想,共同构成了一场跨越十七年的精神救赎。这篇散文的价值不仅在于个人情感的真诚流露,更在于它引发了关于孝道本质、代际关系与生命价值的深层思考,体现了非虚构写作直击人心的力量。
作者的父亲王德才生于1940年,他的一生是中国农民命运的缩影。王德才“出生时就跌到了穷窝”,经历过借粮度日的困窘,见证过年终分红被全部扣还贷款的无奈。这位不识字却明事理的农民,用一枚拴在裤带上的私章参与集体管理,用最朴素的方式践行着基层民主。他的生命轨迹与共和国的发展轨迹紧密交织,从农业社时期拼命挣工分,到改革开放后儿女成才,他的个人史就是一部微缩的国家发展史。
作为长子的王满院对自己的父亲是心存愧疚感的,这种悔疚感虽是个体的,但它却折射出现代社会个体面临的永恒困境。当父亲生命处于最后的危机时刻,他正陪同市政府领导视察交通重点项目——这是现代化进程中的典型场景。而与此同时,父亲正在县级医院经历脑溢血的折磨——这是传统社会医疗资源不足的写照。这种时空错位构成了极具象征意义的画面:儿子在参与推动社会发展的高速列车,而父亲却倒在医疗条件有限的基层医院。这种错位不是个人选择的结果,而是整个社会转型期的必然产物。
文章中最为深刻的悲剧性在于,所有当事人的初衷都是善意的。长子重视工作,源于对公共责任的担当;弟弟接父亲同住,出于对老人安全的考虑;甚至阻止父亲独自去甘肃武威,也是基于安全担忧。这些决定单独来看都合乎情理,但却构成了一连串的“耽误”。这揭示了一个残酷的真理:在现代社会的复杂系统中,单纯的善意并不总能导向善果,各种理性计算的叠加反而可能酿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孝顺孝顺,顺才是根本”——这是此篇散文给出的最深刻启示。弟弟本想通过改变父亲的生活方式来保护他,却打破了老人固有的生活节奏,反而导致悲剧发生。这里呈现的不仅是代际关系的困境,更是现代性对传统生活方式的粗暴干预。我们总是习惯于用现代理性来“优化”老人的生活,却忽略了情感需求和生活习惯的连续性对老年人的重要性。
文中关于照片的追寻令人动容。父亲生前没有单独照片,最后只能从合影中裁剪出遗像,这个细节折射出中国农民在历史中的匿名状态。王德才这样的农民构成了中国社会的绝大多数,却是历史记录中最沉默的群体。儿子对照片的苦苦追寻,不仅是对个人记忆的抢救,更是对一种即将消失的生活方式的挽留。那张1967年的合影中14人大多已逝,暗示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作者的自责揭示了现代职业伦理与传统孝道之间的紧张关系。作为市政府副秘书长,他肩负着公共责任;作为长子,他承担着家庭义务。在那个决定命运的下午,这两种责任发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这种困境并非个例,而是现代社会无数人日常面对的道德难题。当我们批评他“把工作看得太重”时,是否考虑过公共责任的实际重量?这种批评本身,也许暴露了我们对于社会责任与家庭责任双重标准的期待。
北京之旅的插曲在文中极具象征意义。父亲在毛主席遗体前的突然痛哭,不仅是个体情感的宣泄,更是一代人对信仰体系的告别。父亲家中那张精心维护的毛主席像,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精神图腾。而当农民王德才终于来到北京,看到天安门,登上长城时,他完成的不只是个人心愿的满足,更是一个普通公民与国家象征的历史性会面。这个细节让散文超越了个人叙事的范畴,获得了历史叙事的深度。
时间在这篇散文中扮演着残酷的角色。父亲在生活好转时突然离世,差一点就能享福;儿子在事业有成时,刚明白“顺才是根本”的道理,却失去了尽孝的机会。这种时间错位构成了永恒的遗憾——我们总是在太晚的时候,才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王满院反复叩问的“如果”,是人类面对无常命运时永恒的困惑。
十七年后的今天,这篇散文的价值愈发清晰:它记录的不只是一个儿子的忏悔,更是一个快速转型社会的伦理困境。在城市化进程加速、人口老龄化加剧的当下,《我把我的父亲耽误了》一文所触及的代际关系、医疗资源分配、工作与家庭平衡等问题愈发尖锐。每个在现代社会中挣扎的个体,都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这篇散文最终超越个人忏悔录的范畴,成为一部关于记忆、责任与时代变迁的深刻文本。它提醒我们,在追求现代化的进程中,不应忘记那些被时代列车甩在身后的人;在推动社会进步的同时,需要建立更加人性化的制度安排,让王德才这样的普通人不至于付出生命的代价。
散文的结尾,作者年复一年地向父亲汇报家庭近况,这个仪式般的行为暗示了人类面对死亡与记忆的永恒姿态。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未能尽到的心意,最终都转化为绵延不绝的思念。在这个意义上,散文写作本身就成为了一种赎罪仪式,通过文字的永恒性,试图弥补现实生活中的永恒缺憾。这也正是文学最原始的功能——通过言说不可逆转的失去,来获得某种程度的精神救赎。

马守君,陕西礼泉县烟霞镇人,文学教育、文学创作与文学研究者,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生导师,语文教育改革专家,教育部全国硕士论文评审专家,曾获国家级全国优秀硕士生导师。亲自指导和培养的硕士二百多名,其中绝大部分已成为骨干教师和语文名师。出版著作、发表核心论文、文学作品及文学评论若干。《世界文学》优秀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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