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广阳镇东路村有位名人,他是中条山抗战幸存者路正中先生。
1937年“七、七”事变后,中国抗日战争全面爆发,蒋介石提出“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当时20岁的路先生挥笔写下“卫国家、投笔从戎,离寡母、别新婚、奔赴疆场”,考入黄埔军校(西安王曲陆军第七分校)。在校期间肯苦学习军事知识和技能,写下“勤学习武树雄心,抗日救国我有责,求学只愁不录用,成空活个无用人”,目睹了日本飞机多次轰炸西安的暴行。
军校毕业后,入伍国民党三十八军一战区(总司令孙蔚如)部队服役。1938年该部奉调河南灵宝驻防,路先生被选派到洛阳抗战训练班接受短期培训,部队随后开赴山西中条山前线抗击日寇。培训结束后他升任侦察兵中队长,与受训战友到中条山归队,多次和战友们执行侦察任务,与日寇作战数十次,在晋南、夏县、平陆、芮城多地留下了他们战斗的足迹。
1941年元月的某个凌晨,他带领战友在山西平陆县一次战斗中,遭遇日寇伏击,尽管大家拼死抵抗,但手里拿着射程只有三百米的“汉阳造”步枪,怎能敌过日寇手中有精准射程一千米的“三八”大盖,武器落后的中国军队遭到惨败。这场战斗牺牲了600多名战友,路先生右腿,胯部中弹数十颗,当场昏死过去,战友们将他抢下阵地,费尽周折,紧急送往陕西眉县三十八军后方医院救治。失血和伤痛使他陷入重度昏迷,护理的战友眼含泪水,怕他醒不过来,在耳边一遍遍呼唤着“路队长,你醒醒,路队长,醒醒”,昏迷了三天三夜的他,被战友唤醒后,写诗表述心声,“抗日未胜身残废,今使同志泪洒襟,我军收复祖国地,九泉也谢胜利人”,他没有为自己负伤悲痛,却为再不能上战场杀敌难过,展现了他的爱国情怀。
外伤初愈后,他的右腿及胯骨落下重度残疾,行走须依拐仗支撑,裸露的腿骨头愈合缓慢,长时间遭受伤痛折磨,经鉴定为甲级二等残废,后转富平第二荣院做康复治疗。在负伤后一年多,虽然他非常想念家中的妻儿老母,又怕亲人知情后担心自己,长时间不写家书,只把对亲人的思念深深埋在心底,家里人也不知道他的死活,担惊受怕熬着日子。1943年伤愈后,他不愿给国家添负担,便申请转业柱拐回乡务农。
到了1951年,看到家乡教育落后,失学孩子很多,他决心改变现状,积极奔走联络周边各村队长,自发筹建西固小学(现为西固村党群服务中心),被大家一致推举为建校董事长。没有钱,他和各村队长带头捐钱捐物,动员村民出义务工,没有砖瓦,就做通群众思想,将周边几村四座庙宇全部拆掉,用木料砖瓦盖校舍。自己拄着拐杖多次跑到蒲城县(1980年前归属蒲城县),争取政府资金和政策,他的赤诚心嬴得政府全力支持。抽调西固村就近的高楼、阿庄、广阳、肖家堡四个公社部分壮劳力,打墙盖房建校舍,经过近两年的艰苦创业,一座占地六十亩的西固小学终于建成。这是蒲城县西北边远地区唯一一所村办小学,建成后移交给广阳区政府管理。1962年蒲城县政府在广阳区属西固小学增设了初中班,更名“西固农中”。1965年6月6日毛泽东提出“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西固农中响应号召,增设两个初中卫生班,生员涵盖了西北川四个公社。学生除学习文化课外,由县卫生局并广阳医院,轮期委派专业医生为学生讲授中医学课程,毕业后的这批学生基本保证了每村有一个保健员的需求,七零年改称农村赤脚医生。这批人后来成为农村医疗卫生战线的排头兵,多年来在广大农村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西固农中多年间为当地培养了大批初级知识分子和有用人才。
文革中,路先生因原国民党军人身份,遭到长期批斗,勒令去公社属地广阳打扫街道。为了自保,他烧掉自己保存了多年,并引以为傲的军官证和军官服,将勋章、立功证、残废证、退伍证用破布一层层包裹好,深埋地下最后遗失。家庭成份由土改时的上中农升级为“漏划富农”,头上又多了顶“富农分子”帽子,再次成为被专政对象。妻子王勤花受株连多次陪同游街,一家人受到政治歧视和别人冷眼。人们戏说他是“政冶运动员”,太委屈了,他也弄不明白,当年自己舍家卫国有什么错?但想到和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友为了保国,永远长眠在中条山上,自己有幸活了下来,受点委屈不算什么,抗战老兵的艰难处境,令人唏嘘不已。
后来他在家专心自学中医学,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为乡亲们免费诊脉开药方,行医济人。他精湛的中医造诣,在周边群众中享有很高声誉,1994年7月31日路先生光荣入录《中国当代民医荟萃》。
1979年,渭南地区法院为路先生平反昭雪,撤销了“富农分子”不实之名,确认抗日老兵身份,对国家有功,他逢人便说:感谢共产党,国家没有忘记他们。三中全会后,他当选广阳镇政协委员,积极参政议政,多次到学校、机关单位参观和讲述抗战爱国故事。他由衷写道“体残年衰双目蒙,三中全会红光升,身虽九牛一毛知,宁做党恩灯下油”,感党恩,听党话,跟党走,直到1997年去世。
在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前夕,一封来自北京,署名中华丰碑 民族脊梁一一开国将军部长与时代先进人物国庆座谈会的邀请涵,邀请抗战老兵路正中先生到北京参会,可惜老先生再也看不到了。年已97岁高龄的老伴王勤花,望着这份沉甸甸迟到的荣誉,不由想起当年送郎参军,杀敌报国的场景,她老泪纵横,叮嘱儿子兆民、喜民去坟前多烧些纸钱,告慰九泉下的老父,国家没有忘记他们这些当年抛头颅洒热血的抗日英雄。
回顾路老先生一生,感慨良多,作诗一首:别妻辞母离家园,投笔从戎赴国难。英雄血洒中条山,抗日未酬身却残。回乡办学做贡献,功德斐然泽乡间。特殊年代多磨难,兴医妙手美名传。
中条山位于晋南、豫北交界处,是黄河以北的战略要地,素有“关中门户”之称。中条山抗战,自1939年到1941年5月27日,历时三年,是抗战史上最为悲壮耻辱的一战。
1938年三十八军孙蔚如部(后改编为第四集团军),奉命从河南灵宝开赴山西中条山抗击日寇。这支部队前身是参与过“西安事变”的杨虎城带领的陕军十七路军,战士绝大多数是陕西“冷娃”,有两万余人,陕军的任务是阻滞日军南犯中原,西窥陕西的企图。
1939年6月6日,第四集团军在中条山地区,面对穷凶极恶日寇的飞机、坦克、大炮,用落后的武器,以血肉之躯顽强抗击日军,阻敌西进陕西。战斗极其惨烈,部队以伤亡及失踪八千多人的代价击退日寇,迫使其退回运城,双方形成对峙,“六六”战役是中条山战役的重要组成部份。
1941年5月7日,日寇采取两翼钳击,中间突破战术,5月8日攻陷垣曲,分割中国军队,12日封锁黄河渡口,27日占领全部战略要点。日寇以两个师团三万余兵力对黄河沿岸形成半包围攻势,将中国守军逼至山西平陆,芮城一带的悬崖边,切断退路。被围部队大多是96军117师的候补力量,从西安刚招来的“娃娃兵”,有些没有摸过枪就上了战场,年龄在15岁一17岁之间,有后勤兵、文艺兵,文艺兵里年龄最小的10岁。面对日军包围,战士们弹尽粮绝后,赤手空拳和敌人拼杀,宁死不降,为免被俘受辱,这群陕西“冷娃”集体站在悬崖边,面向陕西方向,跳进了波涛汹涌的滚滚黄河,再也回不到河西家乡,这是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壮举。
后来有人质疑“八百冷娃跳黄河”之说,西北大学历史系学者张恒,从1998年到2010年四年间,带领部分师生,遍访山西黄河边当年战场所在村庄,寻访了上百位还在世的老人,此战中幸存的军人,均证实战后三天内黄河河面漂浮着大量尸体。收集的大量史料研究表明,死于黄河的国军约在三千一百人,尸体大多被滾滚河水冲走,“八百冷娃跳黄河”只是其中少部分。仅在平陆、芮城间的黄河滩打捞了1000具,埋在平陆县大沟栏村,那里有一块汉白玉大石碑,上书:中华魂 西北汉 为此作证。
中条山战役,中方参战人数有20万以上,阵亡军人44000人,被俘37000人,丧失了黄河以北全部国土,退守黄河南岸,以国军惨败告终,蒋介石称其为“抗战史上最大之耻辱”。为了国民抗战决心不受影响,蒋介石刻意淡化和缩小此战实情,之后中条山战役被人们严重低估和逐渐淡忘。如今在当年中条山战役主战场的芮城县陌南镇,耸立着一座“中条山抗日战争六六战役纪念碑”,详细记载了此战发生的全过程。
80多年前,多灾多难的中华民族,在国家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一群抛头颅洒热血的抗日先烈,是他们共赴国难,用血肉之躯抵抗穷凶极恶的日本鬼子,拯救国家。他们是民族脊梁,中华之魂,山河铭记,中条山殇,向为国捐躯的先烈们致敬。
九月三日,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九、三”阅兵,天安门前,军容严整、红旗猎猎,铁流滚滚,战机翱翔,又一次震撼了世界,令国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这是一支强大的人民军队,在和平年代,我们应牢记历史,追怀先烈,勿忘国耻,强我中华。
[作者简介] 刘文俊,笔名一舟,铜川市印台区人,印台区作协会员,爱好文学,善于思考,喜欢运动,有20余篇散文发表于《三秦文学》《铜川文苑》《印台文艺》《散文之家》《中原作家》等媒体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