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嫂朱尔美 ——她为廖容标将军抚养长子
陈业冰
朱尔美小传
朱尔美(1918——1998),莱芜雪野上游村人也,生于商贾,长于富庭。年及二九,等对嫁于吕祖泉马门。时逢倭寇肆虐,国破家亦难全,尔美义然送夫从戎,以羸弱之身,独撑摇坠之家。其奔走呼吁,率姐妹共赴国难,时又天降大任,育八路苗裔。节衣缩食,呵护精心,东躲西藏,舍命担惊,岁逾三载,无一日安宁也。曰:古道热肠,英气荡荡,大爱无疆,至善至上。
枣红马还是驮着稳柱子走了,哭声渐渐地被呼呼的北风淹没。朱尔美抱起铜柱,枣红马消失在小山包的对面,留下的是浓浓的牵挂和无尽的思念……
泰山军分区(四支队)司令员廖容标的长子廖鲁新,1942年冬至1944年春,一直寄养在莱北县抬头区船厂村刘福英家里。时间久了没有不透风的墙,村巷坊间传闻船厂村寄养着八路军干部的孩子。
中共雪野区地下交通站站长赵灿德(上游村人),当时接到寻找合适人家抚养廖鲁新的任务,经过深思熟虑,把这一艰巨任务交给了雪野区东栾宫村党支部书记刘福禄。刘福禄为确保安全,把孩子交给了山高林密交通闭塞的船厂村的妹妹刘福英抚养。1943年9月,刘福禄在反扫荡中,为了争取东栾宫村民逃往山里躲避的时间,紧急之下不得已开枪吸引敌人而壮烈牺牲。根据组织安排,廖鲁新的安全布控工作,本来由刘福禄负责,刘福禄牺牲后,赵灿德只好亲自监控廖鲁新的安全,时常挑着货郎担在船厂村及周边村庄吆喝转悠。当赵灿德听到船厂村有八路孩子的风声时,预感到危险已经逼近,廖鲁新必须离开船厂村了。他连夜赶到雪野区大罗圈村泰山军分区司令部驻地,向廖容标司令员作了汇报。廖司令决定亲自把鲁新接回来。当第二天把鲁新接回驻地,鲁新妈妈汪瑜坚持自己带着孩子,但廖司令坚决不同意:“部队天天打仗,司令部三天两头转移换地方,带着孩子岂不连累大家?”他指示赵灿德再寻找一户合适的人家,把鲁新送过去。赵灿德一时没有备选的目标,只好把鲁新哄回自己家里。
小鲁新自从被强行接回来,一直闹腾着找娘(刘福英)。赵灿德让2岁的儿子赵宗绪和小鲁新一起玩耍,两个小顽童玩起来很专注,小鲁新一时不再哭闹。
赵灿德的家在上游村村庄的东南角,离上游鬼子据点只有一里之远,在敌人眼皮底下,一旦有风吹草动,后果不堪设想。他叮嘱妻子一定看好两个孩子,千千万万不能走出大门一步,更不能让外人进了家门突然发觉多了一个陌生的小孩。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家,赵灿德急的火烧火燎一般。他苦思无计之下,来到“广和永”商铺找到朱焕章,在后院的一间仓房里向朱焕章讲述了安排抚养小鲁新的来龙去脉。
朱焕章是“广和永”的老板,也是国民党雪野区的区长,他表面上给日本人和伪军办事,暗地里给共产党八路军筹粮食、买棉衣,从河北、济南、博山等地购置军需物资和药品,利用同敌人吃吃喝喝、“称兄道弟”积累的关系,从敌人手里救出无数共产党人和无辜百姓。朱焕章六十多岁了,把自己经商积攒了大半辈子的财富,都通过不同渠道秘密贡献给了抗日大业。朱焕章不仅是赵灿德的忘年至交,还是赵灿德的经商师傅。为了掩人耳目,朱焕章把“广和永”的皮货店送给赵灿德经营,皮货店成为地下交通站的秘密联络点。
朱焕章建议赵灿德向中共雪野区委书记韩迪生汇报,让地方组织帮忙解决廖鲁新的抚养问题。韩迪生把任务交给了时任雪野区妇救会长的张玉芳,张玉芳安排女干事石尤芝寻访合适的人家。石尤芝主要从事妇女工作,对周边村庄进步妇女的情况掌握的一清二楚。她想到了吕祖泉村的妇救会长朱尔美。朱尔美工作积极、胆大心细,前不久夭折了一个女儿,丈夫马延贵是八路军四支队独立团的班长,如果把孩子交给她抚养,不仅奶水充足,政治觉悟也更可靠。石尤芝把自己的想法向张玉芳作了汇报,张玉芳思虑再三认为可行,便亲自到皮货店告诉了赵灿德。
赵灿德一听是吕祖泉村的朱尔美,高兴地说:“太好了!我咋没想到呢。”他急忙来到皮货店西头的火烧铺,找到店主朱尔振。朱尔振不仅是朱尔美的亲哥哥,更是雪野区地下交通站交通员、中共党员。朱尔振明白了赵灿德交代的任务,连夜赶到吕祖泉妹妹家,向朱尔美说明了来意。朱尔美争取公爹马冠群的意见。马冠群早年读过几年私塾,是村里的文化人,平时为乡亲们写写文书、对联,热心为村民服务,他的知书达理热情好助深得乡亲们敬重。他说:“党组织把孩子交给咱是对咱的信任,孩子到了咱家,就是咱的亲生孩子,要精心满意地抚养好。”
1944年2月的一天,朱尔美以回娘家为名,来到上游村娘家哥哥朱尔振家。到了晚上,等小鲁新睡着了,赵灿德悄悄地把鲁新抱到朱尔振家,朱尔美连夜把鲁新抱回了吕祖泉。马冠群说:“为了安全起见,咱给这孩子起个新名字吧,俺大孙子叫铜柱,这孩子就叫稳柱吧,但愿他稳稳当当平平安安。”
第二天,小鲁新看到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哭喊着找娘,他不吃也不喝,一天下来折腾的筋疲力尽,晚上发起了高烧。朱尔美用公爹喝的柿子酒给鲁新擦拭脚心、手心和太阳穴用来退烧,一家人一夜未眠。马冠群说:“孩子太小了,离不开亲娘(当时他们不知道孩子是从船厂村转来,更不知道是廖容标的孩子),要不,向组织上反映一下,让他亲娘过来住几天顺火顺火,别让孩子急出个三长两短。只要你真心对这个孩子好,孩子慢慢适应了,就会认你这个娘。”
天亮后,朱尔美托付婆婆照看好孩子,跑到五里外的上游村哥哥朱尔振家。嫂子说:“你哥刚才急急火火出去了。”不一会儿,朱尔振愁眉苦脸进了家门,看到妹妹吓了一跳:“你咋来了?”朱尔美说明来意,朱尔振喘一口粗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出事了。刚才,据点里的鬼子派几个汉奸狗子闯进赵灿德的家里,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小宗绪抓走了,说是八路干部的孩子,宗绪娘哭的死去活来。”朱尔美一听也吃了一惊:“是不是鲁新的事暴露了?”朱尔振说:“有可能。在鬼子的眼皮底下鱼龙混杂,更可恨的是咱村里的几个汉奸,挺着狗鼻子到处闻寻,说不准得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嘱咐妹妹:“从现在情况来看,鬼子还不知道鲁新被你抱走了。你先回去照顾好孩子,我汇报组织安排吕祖泉村的民兵在村南山口增加岗哨,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头,你立刻带着孩子躲进山里。孩子哭闹找娘的事,我还得向赵灿德汇报。”朱尔美说:“吕祖泉炮楼里的汉奸狗子也要当心。”朱尔振说:“这个你不用担心,吕祖泉的两个炮楼和娘娘庙锦阳关东西两山的炮楼,已经被我们控制,里面没有鬼子,每个炮楼只有一个班的伪军,形同虚设,估计用不了多久也就撤了。”
朱尔美从哥哥家拿了两块烧饼急匆匆地回了吕祖泉,一进大门就听见稳柱沙哑的哭声。她回身拴上大门连忙进屋,从婆婆怀里接过小稳柱,从怀里掏出烧饼撕一小块塞进稳柱嘴里。小家伙确实饿了,停止哭闹吃起了烧饼。铜柱两眼看着朱尔美把烧饼一点一点地撕下来塞进稳柱嘴里,嗓子眼里发出咕噜声,朱尔美掰下一小块递给4岁的铜柱,小铜柱几口吃了下去。
朱尔美向公婆讲述了鬼子汉奸抓了赵灿德儿子的事,马冠群感觉事态严重:“鬼子可能听到了风声,不会轻易放过,如果把赵灿德的儿子当作了稳柱,事情可就麻烦了。咱们一定多加小心,睡觉也要睁一只眼睛。”
稳柱还是不停地哭闹着找娘,朱尔美让铜柱哄他玩,可只管一会儿功夫……一家人提心吊胆地挨过了一天,直到半夜稳柱才在哭闹疲累后睡着了。
丑时时分,朱尔美听见有人有节奏地敲大门,知道是哥哥朱尔振来了,连忙穿衣开了大门。跟随哥哥进门的还有3个人,黑灯瞎火地看不清楚。进了北屋,铜柱奶奶已经点上了油灯,朱尔美认出了娘家村的赵灿德,但另外一男一女从未见过。朱尔振指着高挑秀气约30来岁的女子说:“这位大嫂是刘福英,从船厂村来,是稳柱的奶娘,组织上把她请来过度过度。”朱尔振指着中等身材墩壮结实的小伙子说:“他叫刘忠,是刘大嫂的侄子,也是咱部队上的人。” 朱尔美此时才明白,稳柱生下来就抱给了刘福英抚养,他的亲生母亲跟随部队行军打仗,为了抗日救国,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能养育……她心里想,一定要把稳柱照看好养育好,才能对得起那些不顾生死坚持抗日的好人们。
朱尔美问赵灿德:“哥,您家宗绪咋样了?”赵灿德说:“我这次来就是要告诉你小宗绪回家了。多亏了你们一家的朱焕章大叔,第二天约上村里的十几位老人,包括宗绪当年的接生婆刘大婶,到雪野村鬼子据点要人。他老人家义正言辞地指责鬼子听信谣言不分青红皂白乱抓人:‘我敢拿全家人的性命作担保这孩子就是赵灿德的亲生儿子,今天来的乡亲父老都是证人。’鬼子询问众人,大家都说我们看着这孩子长大,错不了。鬼子只好把宗绪交给赵大叔抱回家。事情总算过去了,大妹子你就放心吧。”朱尔美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要去厨房给大伙做饭,赵灿德说:“趁着天不亮,我们赶紧回去,你和刘大嫂拉嘎啦嘎。”
3人走后,刘福英看看土炕上熟睡的鲁新,几天不见,小家伙明显瘦了许多,小腮上清晰地留着两道泪痕……刘福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轻轻地把鲁新抱起揣在怀里坐在炕沿上,和朱尔美轻声的拉家常,把鲁新在她家的经过简略叙述。朱尔美比刘福英小六岁,感觉同刘福英先后抚养同一个八路的孩子,是一种前世修来的善缘,她从心底里尊一声:“大姐!您是俺的榜样,俺一定对鲁新视如己出,砸锅卖铁、豁上性命也要把孩子养好看好。”
朱尔美用榆树皮磨的面掺着部分橡籽面为刘福英擀了一碗面条:“嫂子,赶了半夜的路,凑合着吃点吧,家里只有这些了。”
天临明的时候,稳柱被尿憋醒了,他突然发现娘紧紧地搂着他,很委屈似的大哭起来……
刘福英在吕祖泉待了一个月后回了船厂村。一个多月来,朱尔美变着法儿和稳柱套近乎,娘儿俩渐渐熟活起来,感情一步步走进……在朱尔美的悉心照料下,小稳柱眼里有了精神,脸颊也圆润起来,两条小腿也有劲了,跟在哥哥铜柱屁股后面一颠一跳地跑来跑去。
马冠群家在抗战暴发以前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户,有近30亩土地。朱尔美娘家也是上游村的富户,哥哥朱尔振经营着饭店和火烧铺。两家是名副其实的门当户对。抗战以来,马延贵参加了八路军,马冠群年老体弱耕种不了那么多土地,只好把大部分土地分给了乡亲。几年下来,积攒的粮食陆续支援了八路军部队和抗日政府,留下的余粮,没来得及转移和掩藏的部分也被扫荡的日伪军掠去。此时的马家,和普通百姓已经没有差别,由于缺乏壮劳力,反而每况愈下,日子越过越拮据,生活越来越艰难。
朱尔美把两个孩子托付给公爹公婆,翻山越岭到周边山坳里挖野菜。活动半径越来越大,甚至跨越几个村庄到很远的地方去,可到处都是挖野菜的饥民,没有一块净土的野菜可以幸免!朱尔美把只要是绿色且能嚼动的青草剜在条筐里,也不管认识不认识,能吃不能吃,有没有毒。她把不熟悉的原来乡亲们没有吃过的青稞稞,带回家后单独煮熟了自己先尝尝,确定没有毒后掺上少量地瓜面棒子面蒸熟了再让公婆他们吃。有一次,朱尔美在村东北寨的石堰窟窿里发现了一窝斑鸠蛋,她高兴极了,稳柱子好久没有吃过鸡蛋了。回家的路上,她想了很多,小小的四个斑鸠蛋,加起来也就相当于一个鸡蛋,如果不让铜柱子吃,铜柱子一定会哭闹,他爷爷奶奶知道了心里肯定会难受……回到家吃过晚饭洗刷完毕,她在泥巴炉子上烧水时,趁别人不注意,快速把斑鸠蛋溜进铁壶里,待煮熟了灌完了暖瓶水,让斑鸠蛋凉在铁壶里。她假借陪稳柱去解手,把稳柱拉到院外,把斑鸠蛋剥了皮,一个一个塞在稳柱嘴里。看着稳柱子吃的香甜带劲,朱尔美心里既高兴又难过。他悄悄地嘱咐稳柱不要告诉哥哥,小稳柱愣愣地点点头。
1944年3月,廖容标指挥四支队向楔在根据地内的日伪军据点和炮楼发起反攻,先后拔除上游据点,站里西岭、东下游西岭、王八崖、鹁鸽崖等碉堡。几经较量,迫使雪野据点的500多日伪军撤往口镇、寨里、莱城据点。吕祖泉、娘娘庙据点的伪军相继解散。雪野区、茶业区、抬头区、香山区的根据地连成了一片。
1944年6月10日,莱芜、口镇、文祖、埠村、明水等据点的日伪军,联合组织夏季抢粮大扫荡。当地党组织接到敌人扫荡的消息时已是10日凌晨,通知很快传递到各村。朱尔振受赵灿德委派,跑到吕祖泉村,告诉朱尔美赶紧到山里躲避。朱尔美急急火火给稳柱铜柱穿好衣服,和公婆告知一声先行一步,抱着小的牵着大的,蹚过村东的吕祖河,进了村东北的吕祖沟。山沟里到处是逃荒的乡亲,娘喊儿儿叫娘一片杂乱。乡亲们各自寻找着藏身的堰屋洞、乱石旯、葛藤丛……朱尔美感觉人越集中的地方危险越大。如果放在以前,她和铜柱可以就近找个藏身的地方,假如被鬼子搜到了,也不至于丢了性命。可这一次有了稳柱,不能存在侥幸,万一被鬼子抓去,让汉奸察觉到稳柱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他不顾荆棘刮刺,坡陡难行,背起铜柱抱着稳柱,顺着山沟借着树木的遮蔽,弓着腰一口气爬上了北山顶。她浑身溻透了汗水,累的腰酸腿疼,只好在山头的树丛里休息一会儿。这时,山下沟谷里传来几声枪响,隐约听到“哇哩哇啦”鬼子的喊叫声。她拨开灌木丛向山下俯瞰,发现日伪军在沟底顺着石堰,用枪托乱捣地堰的石墙,这显然是在寻找藏在石堰里的堰屋。朱尔美想起1942年秋季日寇扫荡中,附近的阁老村有一家人藏在堰屋里,母亲怀里紧紧地揽着一双儿女,鬼子用三八盖枪从石缝里一枪打穿了娘仨!鬼子用枪托乱捣石墙,只要听到空洞的声音,就断定是堰屋子。1941年9月19日,日伪军对我泰山区根据地大扫荡中,在刘白杨村南坡,鬼子一条地堰一条地堰的搜寻,找到堰屋后撞开一个窟窿,直接把手雷扔进去,炸死我八路军伤员和护士及百姓42人!
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如果继续往北走,很快就到了鲁地村。鲁地村虽然是一个藏在高山山坳里的小村,但也难保鬼子不来这里抢掠。朱尔美决定往东北方向去,东北方向是连绵起伏的大山,山山沟沟纵横交错,村庄都在山脉的麓角,鬼子不会轻易到这里来,他们也怕在山高林密沟壑纵深的地方遭遇我八路军游击队的伏击。晌午时分,母子三人来到了鲁地村东北的齐长城边。朱尔美的裤脚被荆棘刮扯得稀巴烂,她把铜柱稳柱托上齐长城的城墙步道,自己攀着石墙爬了上去。两个孩子直喊饿,她从怀里掏出用蓝布包着的“杂粮”煎饼,分给两个孩子吃。铜柱让娘也吃,朱尔美说不饿。她心里清楚,这次逃荒走得匆忙,没有提前作好准备,带的干粮少,一定要节省着吃,无论怎样困难也不能饿着孩子。朱尔美看着两个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豪气升起来,饥饿和干渴跑去了九霄云外。她看到铜柱的裤脚和自己的一样,被荆棘撕裂的条条挂挂,白嫩的小腿上道道血痕还在渗血,她心里一阵揪心的疼!由于背着铜柱抱着稳柱拼命地爬山,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懂事的铜柱硬是从她背上溜下来自己走,她只好背着稳柱拉着铜柱,没高没低地在灌木丛里穿行。
两个孩子吃完了干粮要水喝,可在这山脊之上哪来的泉水?朱尔美只好哄着两个孩子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娘儿仨顺着齐长城继续向东北走去,半个时辰后来到了道士帽子山下。道士帽子山又名朱家寨,传说明朝第二任皇帝建文帝朱允炆,在靖难之役后北上济南府,想依托济南守将铁铉、济南都督盛庸重整旗鼓收复江山,然到了齐长城锦阳关,得知铁铉帅兵南下救援兵败徐州。建文帝进退无路,无奈之下停滞锦阳关,他的谋士程济发现锦阳关以东20里外的大山高峻挺拔连绵百里,主峰状如道士帽子,四周成崮,崮顶开阔,有残断城墙,是古时候齐长城的一个兵寨。程济遂命人在崮顶修建房舍,四周加固城墙,君臣一班人在此定居下来,后人称此山为朱家寨。
要爬上朱家寨,需攀上陡峭的600多级台阶,朱尔美犹豫了,如果爬上去,带着两个孩子十分危险,一旦失脚就会滚下百丈悬崖粉身碎骨,如不上去,总感觉还没到达安全的地方。正在踯躅难断间,忽听山上有人喊:“老乡,是不是逃荒的?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上山太危险。你等一会,我们下去帮你。”不一会,山上下来两个年轻人,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爬上山去。来到山顶,朱尔美发现有20几个人,都背着枪。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走过来:“朱大姐,您还认得我吗?”朱尔美看着年轻人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年轻人说:“我是刘忠,去过你家。”朱尔美一下子想起了那天夜里送稳柱的小伙子:“奥,是你呀大兄弟。”朱尔美不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稳柱的事。刘忠也心领神会,对大家说:“我和大姐是老亲戚。”他对朱尔美说:“大姐,我们是雪野区中队的,鬼子扫荡,在这里暂避一时。您放心,鬼子胆敢来这里,我们凭借险要地形,保准让他有来无回。”他抱起稳柱左看右看,在稳柱小腮上亲了一口。战士们送上干粮和水壶,两个小家伙毫不客气地喝起水来。朱尔美从怀里掏出煎饼:“俺带着呢。”
娘儿仨在山上的草棚里渡过了一夜。天亮以后,下山侦察的战士回来报告,鬼子全部撤回了据点。刘忠向队长朱玉琛请示后,把娘儿仨送下了山。
1944年中秋节,朱尔美从哥哥朱尔振那里拿来了2斤面和1斤猪板油,用白菜馅包了一盖件(用高粱秸秆缝制的圆形锅盖)水饺,一家人吃上了一顿热乎乎的团圆饭。
亥时时分,劳累了一天的朱尔美准备睡觉,忽听见有节奏的敲门声,她拉开大门,哥哥朱尔振领着5个人进了院子,两个小伙子牵着一匹枣红马和一匹白马,皓月下朱尔美只认得庄乡赵灿德。两个小伙子把马匹拴在院中的枣树上,关上大门走了出去。进了北屋,赵灿德介绍:“这是稳柱的爹和娘。”朱尔美很惊讶,没想到稳柱的爹娘会来,一时有点不知所措。稳柱娘上前拉住朱尔美的手:“大姐,辛苦您了。”朱尔美望着眼前这个端庄秀丽气质文雅的稳柱娘,激动地有些口吃:“恁……恁真漂亮。孩子跟着俺受罪了。”“哪能呢,孩子跟着您我放心。跟着我风里来雨里去,枪林弹雨中也不定能活到现在。”朱尔美用手轻轻掖掖盖着稳柱脸上的棉被角,让稳柱爹娘看看自己的孩子,她心里明镜一般地明白,做父母的都思念自己的孩子。稳柱娘仔细看着熟睡中的孩子,无忧无邪红扑扑的小脸比原来圆润多了,她说:“看您把孩子养的又白又胖,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真是难为您了。”朱尔美说:“我把稳柱叫起来和恁亲热亲热吧。”稳柱娘说:“不用了朱大姐,这孩子在我们身边总共待了没几天,您把他弄起来,他也不认亲爹亲娘,以前他只认刘大姐,现在他只认你这个娘。”
用粗瓷大碗喝着白开水,稳柱娘和朱尔美讲述她参加抗日工作以来遇到的人和事。稳柱爹和马冠群赵灿德朱尔振讲抗战的形势,说鬼子的兔子尾巴长不了了……寅时时分,一行人离开了马家。稳柱娘临走说:“大姐,我得了空闲,会经常过来麻烦您。孩子大了,我也要和他熟悉熟悉,免得将来不认我这个娘。”朱尔美高兴地说:“太好了,终于有人陪着我说说话拉拉呱了。”
为了迎接稳柱娘抽空来看望,朱尔美把小西屋收拾的干干净净。马冠群特意找木匠打了一张榆木床,在那个年代的小山村榆木床可是稀罕物。朱尔美想,说不定哪一天晚上稳柱娘就偷偷地来了呢,到时候让她娘俩在小西屋里享受天伦之乐。
9月上旬的一天晚上,稳柱娘真的来了,身后跟着一位叫小田的警卫员,小田住在大门外的草棚里放哨。他们亥时偷偷地来,寅时悄悄地走。稳柱娘来去骑着那匹枣红马,在朱尔美眼里是那样的英姿飒爽,在铜柱眼里更是感到神秘和羡慕,那画面深深地印在他幼小的脑海里,成为永久的记忆……
截止11月上旬,稳柱娘先后来过4次。一天下午,朱尔振和赵灿德突然来了,说稳柱要转移到别出去。朱尔美问:“孩子来了不到一年,为什么换地方?难道组织上嫌俺照顾的不周?”赵灿德说:“朱焕章大叔从口镇鬼子那里探听到有人向雪野据点的鬼子告密,说吕祖泉养着八路的孩子,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所以孩子要马上转移。”朱尔美说:“这孩子现在已经拿俺当亲娘,俺不能再让他去折腾,折腾来折腾去把孩子坑苦了。要不这样,俺带着两个孩子出去躲一躲。”“到哪儿去躲?”朱尔振问。“到章丘青野村咱表姐家去。咱表姐和我关系最亲近,上她那里住一阵子,等风声过去了再回来。”赵灿德说:“这个主意不错,事不宜迟,现在就让你哥送你们娘仨过去。”朱尔振说:“如果鬼子汉奸来要人怎么办?他们找不到人会祸害家里的人。”赵灿德说:“根据朱焕章大叔得到的消息,鬼子掌握的情况还不具体,还不清楚究竟谁家养了八路的孩子。你们只管放心去,他们见不到真人,没有真凭实据也没什么好招数。再说,组织上也会采取应对措施。”
朱尔振快速返回上游村火烧铺,包上一包袱火烧饼,寻摸了一些钱币,急急忙忙返回吕祖泉。傍晚时分,朱尔振背着铜柱,朱尔美抱着稳柱,沿着河边的石板路,穿过齐长城锦阳关,路过章丘三槐树村、大寨村,摸黑向青野村走去。
朱尔美表姐名叫邢义花,婆家姓靳,抗战之前也算是衣食无忧之家,如今这年景,无论原来是穷是富,都变成了家徒四壁、缺衣少食的“艰难度日”户了。
朱尔美谎说雪野一带鬼子祸害的厉害,房子被烧了,带着两个儿子过来躲避几日。表姐邢义花对此深信不疑,他知道泰山区抗日根据地在莱北山区一带,鬼子为了消灭抗日武装,对“养鱼的水源”围、堵、铲、截,杀人放火随意妄为。邢义花为了保证母子三人安全,白天黑夜栓着大门,叮嘱一家人进出小心谨慎。亲戚邻里来人就说是莱芜的亲戚,过来住几天。青野村紧挨着文祖,文祖是日伪军的一个大据点,住着200多名鬼子和300多名伪军。
邢义花会唱“周姑子”(五音戏)小调,时不时给铜柱稳柱来上一段:“未曾开言泪两行,爹娘不幸遭祸殃。双亲亡故奴无靠,落发为尼卧佛旁。”声幽曲怨,让人顿生怜悯之心。铜柱稳柱听不懂啥意思,只觉得好玩。70多年过去了,邢阿姨那优美的手法身段依然浮现在铜柱眼前。
娘儿仨到青野村的第七天上午,朱尔振来接他们回去,路上向妹妹讲了这几天发生的一些事:莱北县委在官正村召开紧急会议,责令雪野区、抬头区武工队,7日内铲除当地几个罪大恶极为害乡里的汉奸。在地方党组织秘密配合下,武工队采用“引蛇出洞”、“守株待兔”“虎口拔牙”“瓮中捉鳖”等手段,一举铲除了雪野村的胥某某、上
游村的朱某某、白座村的张某某等大汉奸。这样一来,其他汉奸狗子怕得要命,都躲在口镇据点炮楼里不敢出来。
根据地的天开始晴多阴少,抗日形势对我们越来越有利。廖容标司令员指挥八路军四支队,在地方武装配合下开始向平原一带的日伪军反攻。抗日队伍不断壮大,莱北山区成了真正的解放区。
1945年的春天来了,泰山区抗日根据地的解放区面积越来越大,一个个振奋人心的胜利消息鼓舞着人民走向街头宣传呼吁,堂堂亮亮地筹粮支前。朱尔美成了大忙人,组织姐妹们做军鞋、摊煎饼,动员青壮年报名参军……铜柱稳柱跟在大人身后屁颠屁颠地忙的不亦乐乎。朱尔美不再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一颗紧攥着的心舒展开来,眉宇间洋溢着喜悦和幸福,她感觉有浑身使不完的劲,她要用积极地工作去迎接光明地到来。
1947年1月,莱芜战役打响之前,解放战争即将全面展开。一天上午,赵灿德、朱尔振赶着一头毛驴,急匆匆赶到吕祖泉村。赵灿德对朱尔美说:“大妹子,别怪我没和你说实情,其实这几年你辛辛苦苦养育的稳柱,就是‘菩萨司令’廖容标的长子廖鲁新。1946年6月,廖司令调任渤海军区副司令员。今天稳柱的母亲汪瑜也要调往渤海区,她与组织上商量决定把鲁新带走。汪主任正在上游村集结赴渤海区的有关人员,没时间亲自过来,安排我俩来接孩子。”
朱尔美心里清楚,她和稳柱早晚有一天会分别,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匆忙。接稳柱的人都已经来了,无论心里如何纠结不舍也不能再说什么。她急急火火收拾好稳柱的衣物,把家里剩余的煎饼全部包好带上。朱尔振把稳柱铜柱抱起来放进毛驴背上的垛篓里,一行人急匆匆地向上游村赶去。
在上游西村口,汪瑜他们早就等候在那里。汪瑜攥住朱尔美的双手动情地说:“大姐,这几年辛苦你了。大恩不言谢,将来我一定和鲁新来看你,鲁新就是你的亲儿子。”朱尔美说:“大妹子,你和廖司令到处行军打仗,带着孩子不方便,你如果放心,稳柱就留在我身边吧。”汪瑜说:“这几年你担惊受怕吃了不少苦,再让你抚养下去,我们于心不忍。再说,鲁新也长大了,也应该跟着我磨合磨合,我担心他将来和我分生。你的心意我领了,把孩子抚养的这么好,我们全家一辈子都感激你。”
分别的那一刻,小稳柱钻在朱尔美的怀里,手攥住衣领不肯松手,哭着喊着“娘啊,我不走啊,你为啥不要俺了啊……”朱尔美抚摸着稳柱的头,泪水无声的流落在地上。稳柱哭着要铜柱哥哥,铜柱抱着稳柱也哭喊着不让他走,此时的两个小家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仿佛大祸临头一般,嚎啕的哭声撕扯着在场所有人的心。
枣红马还是驮着稳柱子走了,哭声渐渐地被呼呼的北风淹没。朱尔美抱起铜柱,枣红马消失在山包的对面,留下的是浓浓的牵挂和无尽的思念……
建国之后,廖容标历任安徽省军区司令员、南京军区副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他虽身居高位,但一直没有忘记朱尔美一家对鲁新的养育之恩,把朱尔美一家人当亲戚看待,两家人多有走动。汪瑜每年都写信来,邀请朱尔美一家到合肥做客。朱尔美被廖司令一家的诚心感动,再加上她日夜思念稳柱,1962年春,她和铜柱一起去了合肥。母子相见双方都喜极而泣。1964年春,廖将军的女儿寥鲁春从南京来到莱芜羊里一带寻找当年自己的养母,当地政府告诉她养母在莱芜战役时被反动派杀害了,悲痛之余她只好来到船厂和吕祖泉村,代表哥哥看望了养母刘福英和朱尔美。一个月后,廖鲁春陪同廖鲁新重新踏上了莱芜这块养育他的热土,分别看望了他的两任养母刘福英、朱尔美。
1966年3月,汪瑜给马家来信,信中写到:“南京很乱,有人想搞老廖。一家人惶惶不安……”朱尔美担心稳柱,安排铜柱写了回信,信中叮嘱让稳柱来莱芜住一段时间,避一避风头。十几天后,鲁新带着简单的行囊来到了吕祖泉,一待就是三个月。
如今85岁高龄的马铜柱老人,身体依然健壮,精神矍铄。他说:“1966年,生活条件很艰苦,稳柱子和我们一起参加生产队劳动,吃的是地瓜面子煎饼和粗粮掺着野菜的窝窝头。母亲看着稳柱子又黑又瘦暗暗心疼,于是变着法子给他增加营养。”
“1972年春,汪瑜阿姨和稳柱又一次来到俺家。汪阿姨带我们去酉坡村、大罗圈村、官正村、王老村等地走走看看,那是她当年战斗过的地方。”
“1979年5月2日0时40分,一代名将菩萨司令廖容标与世长辞,汪阿姨和稳柱给俺村大队部打来电话,邀请我和俺娘去南京参加追悼会。俺娘俩急匆匆地一路赶车换车,最终没有耽误追悼会。我和稳柱、鲁民、鲁春、鲁平一起为将军守灵。”马铜柱老人眼含泪水,凝望着窗外:“将军临终遗言,死后骨灰分别埋葬在黑铁山和莱芜烈士陵园,黑铁山(淄博张店)是他发动抗日武装起义的地方,莱芜是他战斗了9年的地方,他指挥八路军四支队和地方武装,先后与日伪军打了大大小小3000余仗,莱芜这块用无数烈士鲜血染红的地方,有他4555名生死与共为国捐躯的亲密战友……”
陈业冰,男,1963年出生,山东省济南市莱芜区茶业口镇船厂村人。中国网络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理事,原济南市签约作家,《雪野》杂志主编。在省级及以上报刊、网站发表报告文学30余篇100余万字,短篇小说15篇,散文50余篇,诗歌50余首。报告文学《赤诚大义房公训》的发表,房公训老人被评为2016年全国道德模范,受到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