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晋祠
文/青山依旧
邢台城东南有晋祠,我与之神交已久,但真正近距离接触却是近一半年的事儿。
在幼年朦胧的记忆里,晋祠就从奶奶讲述的故事里向我走来。奶奶说,山西有个晋祠,咱邢台也有个晋祠。说是明朝初年,燕王朱棣在北平府(今北京)起兵造反,一路南下直逼京师应天府(今南京),忠厚善良的邢台人不肯追随朱棣反叛朝廷。朱棣攻破南京城夺了皇位,便回头对起先不肯就范的地方大开杀戒,于是华北地区包括邢台在内的多个州县生灵涂炭,千村劈荔。后来,为填补人口空缺,官府强制从山西一代向河北移民。太原附近晋祠周边的一些百姓移民邢台,因怀念故土,便仿照老家晋祠建祠庙一座,亦称“晋祠”。
奶奶没有多少文化,她所讲述的故事未必经得起考证,然而虽远与山西晋祠遥隔数百里,这邢台的晋祠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早些年,我在一所山区初中教语文课,与山西的晋祠在课堂上相遇。不知是晋祠本来就美,还是梁衡先生的文笔太美了,陪着琅琅童音读过《晋祠》这篇美文,我的脑海中就深深地烙下了晋祠的影子。“晋祠的美,在山、在树、在水”——这脍炙人口的文句曾一次次勾起我对晋祠的念想。为此,十多年前到山西新绛考察课堂教学,旅途中特意拐了个弯,我带随行的老师们一览晋祠风采。亲眼目睹之下,晋祠美景较课文中的描述更胜三分。那“冠顶挑着几根青青疏枝”的周柏,那“老干上生出一簇簇柔条”的唐槐,那号称中国古建筑“三绝”的圣母殿、木雕盘龙、鱼沼飞梁,还有那与与风物关联的古老传说,桩桩件件都令我惊叹不已。
去年初冬那个暖阳灿灿的下午,郝封印先生带我到七里河边看泉,这让我第一次邂逅了邢台的晋祠。彼时,晋祠正在维修复建,遍地堆满砖瓦石料,施工中的庙房被封闭了起来,唯见几块苍老的石碑挨挨挤挤竖立在西墙根处。这个时候,最吸引人的就是那“月亮泉”了,当地人称“月亮井”。人们习惯上所说的每一口“井”,其实就是一处泉眼。庙房外,一青石砌就的半圆形池沼环围着一泓碧水,其状如“月”。靠北的池壁上,一股青青泉水从状如狮子头的泉眼中喷涌而出,跌入池水中荡动一池涟漪。据介绍,这月亮泉涝不溢,旱不枯,泉水冬温夏凉,甘甜无垢,最宜泡茶,亦可直接饮用。相传,明嘉靖朝进士李攀龙任顺德府知府时曾到晋祠游览,饮月亮泉之水后心情大悦,当即赋诗一首:
晋祠水乡遍地泉,柳青苇绿百鸟欢。
月池井水如碧玉,饮似琼浆润心田。
此后,李知府每天派人从月亮井挑一担水到衙门,专门用来泡茶待客。诗文流传开来,文人墨客纷至沓来,月亮泉(井)一时间名扬天下。
郝封印先生说,从前,晋祠有三井:“月亮井”之外,还有村东的“太阳井”和村西的“星星井”。“晋祠三井”与晋祠齐名,声贯遐迩。遗憾的是,“太阳井”和“星星井”早些年被村民盖房时埋在了地下,晋祠庙在那个动乱年代也被看作封建余孽毁于一旦,至此月亮井成了唯一一处保存完好的古迹。言语之间,老先生声音有些哽咽,我从他深邃的目光中读出了一种特别的感受。
近日,听闻晋祠文化园复建后开放,我再一次欣然前往。接近园区,迎面是一座富丽堂皇的牌坊,立柱飞檐间,“春秋故地”四个大字在秋日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灿灿的金光。穿过牌坊,从唐叔虞殿到赵襄子殿,再到云水堂、十方堂,一座座殿堂气势雄浑,金碧辉煌。殿堂墙壁上满是生动的画面和文字,置身其中恍若跳进了两千多年前的那条历史长河,从桐叶封弟到襄子迁邢,从济世立国的唐叔虞到侠肝义胆的剑客豫让,这里的每一处景观背后都隐藏着纷繁的典故,而每一个典故都是一段影响历史进程的宏大叙事。沉浸于浓重的文化氛围里,我仿佛在打开一页页尘封的史籍,阅读春秋时代的风云变幻,阅读泉城邢台的来世今生。
时近黄昏,我从古色古香的建筑群中移出脚步,再一次驻足月亮泉边。泉水依旧,狮子头般的泉眼里仍在“咕噜噜”喷涌着清清碧水,泉下的月亮井连同外侧一个长方形的水池修葺一新,微风过处泉波摇曳,涟漪里晃动着新修殿堂的倒影,也晃动着奶奶故事里的历史烟云,还有山西晋祠那株枝叶稀疏的周柏。
此时此刻,我忽然间醒悟,人世间所有的遇见从不是偶然 —— 从童年的絮语里、从课本的文字中,到初见时的断垣残碑,再到眼前的金碧辉煌,我遇见的何止是一座晋祠?这是移民离乡背井时的乡愁,是文人品泉赋诗的闲情,是历史风雨中未断的文脉。它在时光里碎过,也新生过,这正如月亮泉般生生不息,带着过往的印记,向着未来的日子,徐徐流淌。
作者简介:青山依旧,本名郝永渠,河北省邢台市信都区人,大学学历,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协会员,邢台市作协会员,信都区作协副主席,信都区作协散文艺委会主任,中学高级教师,国家级骨干教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高级家庭教育指导师,原邢台县浆水中学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