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澧水岸边,睁眼便见天门山。虽为乡景,却似仙境。
唐人刘禹锡说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天门山不高,天门里有没有神仙居住,不得而知。但是,天门山每每被云雾缠绕之时,如仙境一般,确实令人倍感神奇,十分着迷。
天门山,地处张家界市区的南面,澧水从山前逶迤而过。山由若干块巨石自然排列而成,中间有一个如贝壳般巨大的洞口,形似一道洞开的天门而得名。
我是熟悉的,没有云雾遮挡时,天门山亦如一位赤裸臂膀的乡里男人,秀着他那锵锵有力的肌肉,山崖有棱有角,绝壁高耸屹立。
我也是知道的,若有云雾缠绕时,天门山更像一位沐浴洗涤的乡间少女,她那黑黝黝的肌肤在云雾中半遮半掩,让人浮想联翩,进而迷离。
昨晚,淅沥沥的一场夜雨,到天亮方才停歇。
当我推开窗门时,眼前的天门山正好披上了雾纱,宛若沐浴洗涤完备的那位乡间少女,等待着有情人去拥抱,去亲吻!
我火烧火燎地逮过早餐,便向不远处的揽车站奔去。坐上揽车出发,向天门山疾驶。空气是湿漉漉的,沾湿了山崖上的树木和山坡上的山花野草。
身边翻滚的云雾遮住了一切,眼前的楼房不见了,远处的树木不见了,倒是田野山林乃至整个世界,都被我踩在了脚下。
其实,能将世界踩在脚下的,只有英雄豪杰。而如今,平民百姓坐上揽车也可过把此瘾,足慰人心。
云雾一丝丝、一缕缕、一束束,浓浓淡淡,像一条条白色的绸带,缠绕着、飞舞着、跳跃着……犹如舞者身穿白色的衣裙,在我身旁飘来荡去。
揽车只将人们送到天门洞的下方,要进天门洞,还得上天梯,拾阶上行九百九十九级,就可至高无上,天长地久,却也方可成仙。
下得揽车来,只见缭绕在身边的云雾,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十米以外的景物都包上了模糊昏晕的外衣。
那如丝如珠的雾气,形成水滴,集结于头发,附粘于树叶,掉到地上,如零散的雨点。一切生灵的嘴,好像也被这湿漉漉的空气粘住了,没有一点儿声息。
站在上天梯的石阶上,风儿和着浓郁的泥土味道,以及爽爽的草叶气味,扑面而来,宛如秀美妩媚、温馨可人的少女的晶莹纤细、圆润嫩滑的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庞。
可那些飘忽不定的云雾,则一会儿飘到这里,一会儿飘到那里。片刻之间,便一拨紧跟着一拨地飞快地向大山深处的远方涌去。
置身在这迷离的境界之中,令人会产生无限的遐想。
山石是静静的,树林是静静的,入洞的石阶也是静静的。在雾里行走,心更是明净的,净得可以照清自己的影像。
行走其间,感觉到处都是美景闪现。路边植被完好,以松树、柏树为主,杂以不知名的灌木乔木,郁郁葱葱。
一缕缕风儿,推着云雾把野花的香味传遍到每一道沟壑。一片苔衣吸吮着雾水,把山石上几个描红的大字“天门圣境”,连同小草树茎,滋养在古朴的路径旁。
俯身一看,路边青草遍布每个角落,草瓣上沾满雨滴,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还有若隐若现、迂回弯曲的通天大道,像九曲回肠一样蜿蜒。
一路走来,云雾已在我的脚下了,它们以各种形态尽收眼底。这些云雾时而静若处子,时而动若脱兔,时而像脱缰野马,云卷云舒,千姿百态,风情万种。
静谧时,云雾缓缓流淌,质朴如山野村姑,洒脱中带着些许野性,不加雕饰,秀色天成。
没过多久,天空突然变得纯澈起来。轻逸蒸腾的雾气,仿佛从人们的发际间流过,但人们似乎并未察觉,只顾在天梯上小心谨慎地行走。
路边嫩嫩的树叶,弥漫在山坡上,空气中似乎夹杂着一种泥土的芬芳,充满了夏天发酵的味道,甜柔而美好。
爬着天梯,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感觉这空气凉凉的、甜甜的,顿感肺润心舒。
有人已经爬到了洞口,伸起双手,打出了胜利者的手势,这姿态,更犹如信佛者的虔诚。
初夏时节的天门山,万物都显得格外有生机和活力。
由于这里的海拔不高,导致气温也不低,油菜花还没有完全歇气,山中的各种野花便开得蓬蓬勃勃,刺花、棘花、藤花、槐花、月季花,那旺盛的长势和健壮的身姿,仿佛让人嗅到了她们的芬芳。
如黛的远山,连绵逶迤在天际,勾勒出优美起伏的线条,与天相连,与地相接。
近处陡峭的山崖,刀砍斧劈般的峭壁,厚重岩石间折射出历经岁月流逝的沧桑。
此时,玻璃栈道上,已有行人游走。
在其上,人们那种胆怯而兴奋的劲头,犹如掉进了胡萝卜地里的野兔,既有“扑扑”心跳,又可安然享受。
沉寂了一个冬的山林,经过春风的洗涤,沐浴着初夏的阳光,枝梢上已然是绿意片片,焕发出一派盎然的生机。
阳光透过云雾,脉脉暖流催开了枝头青翠柔和的新绿,映衬在人们的眼里,感觉特别清新怡人。
而那漫山遍野的杉树、松树、柏树,苍劲挺拔、枝叶茂盛。它们为了适应山里变化无常的大风大雨,总是把根扎得很深、很牢。
这些粗大的根,执着地与岩石纠缠厮守着。郁郁葱葱的野草依偎在树干下面,中间偶尔绽放出三两朵小野花,与树木争奇斗艳。
天门山下,一栋栋拔地而起的楼房,亦与天门山试比高,不把山比下欲不罢休,似乎有股倔强的牛劲。
澧水热烈地扭动腰肢,不必潜心聆听,满耳尽是舒展筋骨清脆的哗哗声。
流动的澧水,欢快地引颈而歌。就如我这样慢慢地走动,整个人如水面上掠过的春风。白鹭在水面上飞腾,披着白色的外衣,与云雾一色,“呱呱呱”地唱起了歌谣。
山中树木“噌噌噌”的发芽声,和着虫鸣鸟叫声,响成一片,使整个天门山充满了欢乐、蓬勃向上的亢奋。
时而,又一阵云雾袭来,弥漫山野,朦胧了视线,朦胧了山野深涧,山里仿佛正冒着白烟。
云雾像是掩面的轻纱,裹着群山的完全风韵,只是偶尔倾泻出一片风景,吸引着这些游人的心情。在更多的掩盖中保留着精彩,引发我无尽的遐想。
云雾是内敛的,总在沉默中延展。
浓绿的山色,湛蓝的天空,苍劲的巨石,虔诚的生灵,都离不开它的装点。
雾来时,风起浪涌;雾去时,飘飘悠悠;雾浓时,像帷幕遮住了万般秀色;雾稀时,像轻纱给山川披上了一层飘逸的外衣。
尤其是众多山峦沐浴在铺天盖地的云雾中,有的山峰如玉柱般突兀挺立,直指苍穹;有的山峰如磐石静卧抚慰大地,厚重而巍峨。
隐约中看到山峰的轮廓,若隐若现时浮时沉楚楚动人,增加一种动态的美感。这种半抱琵琶半遮面的姿态,最是欲说还休的美妙。
我想,如果此时有酒,我愿醉倒在这雾蒙蒙的天门山上。
因为枕岩酣睡的时候,会有云雾轻拂我的额头,一重接着一重。待一觉醒来,抬眼便是数不清的绝妙峰谷,把薄雾牢牢地系在了腰间。
天门山,显然是一个可以让人怡情忘忧的地方。
路旁不时有苍岩幽石裸露,黛青色的凝重。这巍巍的青石,生成于亿万年前沧海桑田造地之时,偏居山乡郊野一隅,冷眼旁观发生在此地的刀耕火种,世代交替,盛世颓废,豪气悲情!
此时此刻,因我不知身在何处,所以不懂得害怕,只看到云雾在脚底下蒸腾,往前走几步,人就淹没在雾中,只听人语,不见人影儿。
看到浓雾在翠绿的树枝中浮过,蒙蒙一片,把树木的轮廓勾勒成天青色,到处是疏枝朗叶,到处是树影婆娑。迷迷糊糊中,我仿佛走进了一个仙境世界。
在山坡的间隙处,有为数不少的柑橘树,是当地人种植的经济作物。在一次次耕耘劳作中,天门山中的人意识到给大山以青衫绿妆,也就是为自己营造一处绿荫,既美化了环境,又有了一份收入。
柑橘树翠绿的枝丫,向四处伸展,暖风里一抹新绿,轻柔浮过眼前,一种怜爱之情油然而生。此时,也正是白色柑橘花盛开的时候,那阵阵清香拂来,沁人心脾。
稍远处的山崖上,松柏成林,挺拔的枝干,天然而成的造型舒展规范。苍翠的松柏叶,密密仄仄,细细碎碎,像是道道绿色屏障,在寂寞深山里执着挺立。
在多少个日出日落的日子里,松柏扎根于岩缝之中,努力向着天空伸展枝丫,沐浴阳光雨露,遭遇风蚀雨侵,记录下时光变迁,见证着岁月沧桑。每个年轮的生成,无不铭刻着光阴流逝的痕迹。
几朵野花正在盛情开放,怒放的花蕊,洋溢着一种山野的美。花瓣间凝结着点点雨珠,晶莹剔透宛如滴滴泪水。绛红,粉红,淡黄,层层色调,调和着各种色彩,装扮着山野的妩媚。
雾总有散开的时候,待我穿过天门洞时,光线顿时明晰起来,雾气逐渐散去,天上呈现出蓝蓝的色彩。
而那些或浓或淡的雾,有的环着高山宛如腰带,有的延伸入天际,仿佛炊烟,有的似玉兔绵羊,在半山腰赶集。山景瞬息万变,如演戏布景一般。
但云雾飘散后的天门山,依旧波澜不惊,巍然屹立。
这如画般的意境,如诗样的情怀。有鸟儿的吱喳,有溪流的欢歌。雾的深处,耸峙着凌霄台、玉壶峰、云梦仙顶等诸多峰峦,她们相依相偎地聚在一起,抹尽了山的棱骨。
继续又坐上揽车,我看见了不远处的农舍山庄,还有数株高大挺拔的珙桐。珙桐俗称鸽子花,极古的样子,苍虬的树干,不屈地向上伸展着。
鸽子花下,一位身着土家服饰的姑娘,正在给外来游客讲解。她虽无仙女般的娇容,但那黑黝的脸庞,也端庄秀气,一频一笑,更是迷人。
我也凑上前去,听她讲天门山遇仙的故事。
她说,相传在乾隆年间,天门山下住着一位田姓秀才,身边伴养了一个书童,大家都叫他田僮。田僮那年十七岁,生性有些愚钝,却又比较顽劣。
有一次早上,田秀才着田僮到天门山寺去上香,一去就是三天时间。田秀才十分奇怪,半天来回的路程怎么用了三天,便轻言责之。
田僮满脸委屈地望着主人,说:“我不是贪玩,我也真的没有贪玩,我在山上遇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所以现在才下得山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耽搁了那么久。”
田秀才不相信,说道:“你小小年纪,贪玩不说,还撒谎骗人,我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呀!人家上山怎么就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还一耽搁就是三天。”
“主人,我怎么敢骗您呢?您听我给您讲讲啊!虽然我平时贪玩了点,可这次真的没有,确实是碰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然后,田僮就开始给田秀才讲他在山上遇到的奇怪事。那天,他上山后,一口气就到了通天大道那儿,便爬到了悬崖之下。
他正准备绕悬崖而过时,突然觉得脚下一阵酸痛,人也有些乏了,就找块石头坐下来歇会儿。这时,恍恍惚惚中,好像有团云雾在周围升腾,人也随着这股云雾飘飞起来。
在云雾中,他隐约看见一面墙壁,墙壁上有个洞,那洞口就象一个大贝壳对开似的,仿佛对着自己迎来。他就不自觉的走进了那个山洞中。洞里有一个大石桌,周围散着几把小石凳。
大石桌光平如几,上面还刻了一个棋盘,有几个零星的棋子散在上面,象是刚刚下完了一盘棋。棋盘中间还扔着六个铜钱,他定眼一瞧,正是乾隆通宝。
他刚想拿起一枚铜钱来细看,就在这时,一位身着古代衣冠模样的人出现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派仙风道骨的样子。
那人开口就对田僮叱责道:“这里岂是你久留之地?”说完后就推了他一把。随后,他就感觉真的掉了下来,就像踩在了棉絮上一样,一点伤也没受。
田僮从恍惚中过来,抬头一看,自己歇息的悬崖上竟有一个大贝壳似的洞门,就觉得非常奇怪,是不是神仙忘记关了天门?于是,他没去上香了,就沿来时的原路下了山。
下山的时候,他就觉得肚子特别的饥饿,才上去小半天的时候,也不知怎么搞的就饥肠辘辘?他便拿出随身带的烙饼边走边吃。
回到家里,他才知道自己上山,都已过三天时间了。可是他掐指算算,自己从早上出发到中午回来,顶多也就半天不到呀!
听完田僮的讲述,看他不像说谎的样子,后来人们又看到了悬崖上的洞门,众人对其遇仙一事,都“咂咂”称奇。
原来,这就是天门山来历的传说。
听完土家姑娘讲的遇仙故事后,我也亦如遇仙的田僮一样,有了几分饥饿感。于是,便决定返程回家。
再到揽车站时,天空灰蒙蒙地涂着色彩,我窃喜自己终有一次与云雾亲密接触的机会,仿佛自己也是进山上香的人,虽没遇到神仙,却也走了一回仙境。
仙境张家界,峰迷全世界。张家界的山峰都不高,但却有棱有角,骨感十足,亦如魏晋的“竹林七贤”。天门山如此,天子山也如此,袁家界如此,黄石寨也如此。
当我乘坐揽车下山之时,白色的云雾又骤然飘起。轻纱一样的云雾,弥漫在群山之巅。
此时,云雾又将天门山团团缠绕,如梦如幻……
作者简介:山里人,实名彭昌辉,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省作协会员。曾出过几本书,获过几次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