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何处无芳草
文/罗兆熊
草是植物中最不起眼的角色。但是春风掠过堤岸,最先染绿视野的总是草。它们不似桃李要等花期,不似松柏需显姿态,只在料峭寒意里悄悄钻透土层,以千万点嫩绿织就大地的新衣。古人写草,从不只写其形,更写其藏在枯荣里的光阴故事,写其漫过天涯的辽阔心事。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笔下的草,是最倔强的生命宣言。荒坡上的野火能燃尽茎叶,却烧不透深埋的根须。待春风渡江南来,那些焦黑的土地上,又会冒出星星点点的绿——这绿不是娇嫩的试探,是历经劫难后依然蓬勃的底气。就像尘世里的普通人,在风雨中跌撞,却总能在某个晨光熹微的时刻,重新挺直脊梁。
而“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崔颢把草写进了乡愁里。他的笔下,鹦鹉洲上的芳草成了游子眼里的牵绊——草色越浓,越衬得故乡遥远;草长得越密,越织就剪不断的思念。那时的长江两岸,风里飘着草的清香,也飘着千万个“日暮乡关何处是”的叹息。
到了李煜笔下,草又成了亡国的愁绪。“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他站在故国的土地上,看春草从宫墙内蔓延到旷野,每一步远离故都,草就跟着长一寸,愁绪也跟着添一分。草本是无情人,却被他赋予了缠人的性子,成了甩不开、割不断的过往。原来最寻常的草木,也能载得起一个王朝的兴衰。
苏轼说“天涯何处无芳草”,道破了草的本质——它从不是某个园林的专属,不是某片庭院的点缀。无论是塞北的荒原,江南的水畔,还是驿站的断桥边,只要有一抔土,它就能扎根生长。这是草的智慧:不执着于沃土,不抱怨环境,在任何角落都能活出自己的绿意。
如今再看春草,依然会想起那些诗词里的意境。它们在岁月里枯了又荣,却始终带着古人的心事,带着生命的韧性。原来天涯的芳草,从来不止是眼前的景致,更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意象——是希望,是乡愁,是历经沧桑后依然向阳的勇气。走在春日的路上,风拂过草叶的声响,仿佛还在轻轻念着那些跨越千年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