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辉成
“一场秋雨一场寒”,老祖宗的话,从来准得戳心。清晨推开窗时,雨还没完全歇,只剩细密的雨丝悬在半空。风裹着雨气扑过来,带着股清冽的凉,我下意识把衣领往上提了提。
20年前,我把父母从老家接来县城,买房时特意选了套一楼。这样他们进出就不用爬楼梯,推个小推车买菜时不用歇脚,在门口晒晒太阳、摆张小板凳也自在。更贴心的是,我们住得极近,开车不过5分钟车程,有时晚饭后散步,看见他们家窗口亮着的暖黄灯光,心里便觉得踏实。
母亲总说,秋雨一落,就得跟着节气过日子,吃点暖身的东西,养着精气神。而到了八月初一,最让我惦记的,始终是那鸥鸡。
小时候的八月初一,家里从不会少了鸥鸡的香。那会儿没有现在方便的电炖锅,爷爷总用一只深褐色的旧陶瓮。每到这天清晨,爷爷会先把陶瓮擦得干干净净,再把奶奶收拾好的整鸡裹上姜片、葱段和少许盐,指尖轻轻捋平鸡皮,慢慢放进瓮里,最后盖上厚重的木盖,在盖沿缝里塞一圈布条,连一丝热气都不肯让跑掉。
点燃锯末时,爷爷会用一根细木棍,在锯末上扎几个小孔,好让火慢慢烧。没有明火,只有淡淡的烟,混着鸡肉的鲜,从布条的缝隙里钻出来——先是一缕,绕着陶瓮转两圈,后来竟漫得整个院子都是。
我总蹲在陶瓮旁边,小手撑着下巴,隔一会儿就伸着脖子问:“爷爷,好了没?我都闻着香味啦!”爷爷总笑着拍我的头,指缝里还沾着锯末的碎渣:“急什么?好东西得等。锯末煨鸡,要的就是这慢劲儿,才能把香味全锁在肉里。”
等鸥鸡终于煨好,爷爷掀开木盖的瞬间,热气裹着浓得化不开的香味直扑满脸,我得赶紧往后退一步,不然准会被烫到。鸡肉已经炖得脱骨,金黄色的皮皱巴巴贴在肉上,用筷子轻轻一夹,就能撕下一大块,连骨头都浸着淡淡的香。那时候总觉得,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就是爷爷奶奶煨的鸥鸡。
后来,爷爷奶奶相继走了,那只旧陶瓮也不知被收拾到了哪里,再也没见过。父母跟着我搬去城里后,虽没了老家院子的热闹,却也因住得近,时常能凑在一起吃饭聊天。日子忙忙碌碌,秋天也会下秋雨,也会有“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凉意,可再也没人会在八月初一,用锯末煨一只鸥鸡等我。偶尔在饭店吃到鸥鸡,有的是电炖锅炖的,有的是高压锅压的,鸡肉同样嫩,调料也齐全,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是味道不对,是少了锯末的清香味,少了蹲在陶瓮旁盼着的期待,少了爷爷奶奶笑着看我的眼神。
今年的八月初一,偏巧又赶上这场秋雨。前几天翻日历,看到“八月初一”那四个字,心里猛地就想起了鸥鸡,连带着想起爷爷守着陶瓮的模样。我赶紧给小区附近的老字号饭店打电话,特意叮嘱:“按传统法子煨一只鸥鸡,别放太多调料,就像以前家里做的那样,越家常越好。”
今天一早七点还不到,送鸥鸡的电话就打来了。我马上下楼接了盒子,拎着还热乎的包装就往父母家赶。出了门,雨已经小了,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溅起细小的水花,不过5分钟,就到了他们楼下。
我用钥匙开了门,母亲早已起身,正站在门口整理菜篮,里面放着我爱吃的冬瓜和韭菜——看样子是准备中午包水饺。母亲从我手里接过去,赶紧走进厨房,把瓯鸡倒进砂锅里,搁在煤气灶上小火加热,还特意盖了个玻璃盖,时不时掀开看一眼,怕炖得太烂丢了味儿。鸥鸡热好的时候,香气又一次填满了屋子。母亲给我夹了一块鸡腿,筷子还没放下就追问:“快尝尝,是不是以前的味儿?”我咬了一口,鸡肉嫩得能抿化,鲜味儿顺着喉咙往下滑,记忆里的锯末香、爷爷奶奶的笑声,忽然就和眼前的暖景叠在了一起。
抬头看父母,父亲正给母亲夹了块鸡胸肉,还细心地把鸡皮剔掉——母亲总说鸡皮腻,他记了一辈子,母亲小口嚼着,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笑;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母亲的白发上,泛着柔和的光,连空气中的浮尘都跟着暖了起来。
吃完鸥鸡,我想帮着收拾碗筷,母亲却拦着不让,把我按在沙发上:“你坐着歇会儿,我来就行。”离开的时候,母亲往我包里塞了袋几个刚煮好的鸡蛋,手还带着点灶火的温度:“路上吃,别凉了。中午早点过来吃饺子。”
返程还是5分钟的路,我手里攥着母亲塞的水煮蛋,暖意在掌心里散开,连心里都烫乎乎的。原来幸福从来不是远途跋涉的奔赴,就是这样细碎的寻常:住得近,5分钟就能见到父母;记得他们在意的节气,送只鸥鸡就能让他们笑;听他们絮叨旧时光,看阳光落在他们身上——这些瞬间像秋雨过后的暖阳,不炽烈,却足够熨帖心底的每一处角落。
老祖宗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可这寒里,藏着的是节气的提醒,更是亲情的暖。那只带着回忆的鸥鸡,那段5分钟的车程,还有父母永远等候的身影,就是日子里最踏实的幸福。它从不用刻意找,就藏在每一个牵挂的清晨,每一次便捷的奔赴,每一口带着爱的味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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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辉成,山东泰安东平人,山东省优秀语文教师,中国散文学会、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北京中关村网络作家协会、山东省作家协会、山东省散文学会、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齐鲁晚报情报员,“齐鲁壹点”个人号、都市头条、微信公众号《玫城文学》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