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洒山岔河(二)
王慧仙
有些时候,往事就像是一些被遗忘很久的零散的胶片,在某个午后或是黄昏从记忆的某个角落抖落出来,犹如冬日里的一抹阳光,不幸的事似乎总是喜欢降临到不幸的人们身上。
自从小妹因为发麻疹双目失明后,母亲为给小妹治眼睛,卖光了家中仅有的能见钱的衣物、家具之类的东西,背着小妹跋山涉水向所有的亲戚,朋友求助到了,也走遍了全县的大小医院。小妹的眼睛还是没治好,母亲为此经常暗自流泪。我们全家人看在眼里难受在心中,没有言语宽慰她。大概在小妹失明的第五年吧,一天,奶奶对我郑重其事地说:“下个星期一你向老师请几天假,听说省上来了个‘巡回医疗队’能治眼病,你母亲要给你小妹去看眼睛,你必须要跟着去。”从奶奶的严肃话语中,我好像感悟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我默默地点点头。
到动身的那天,母亲背着小妹,带上干粮袋出发,坚决地不让我陪着她去,怕耽误我的学习。奶奶让我悄悄地尾随。母亲为了赶路,把我赶回家后,自己一个劲地走路,也没发现我远远地跟着她。走过了两座大山后,到了店子乡,我正要走进乡医疗所门时,碰见母亲背着小妹匆匆出门来了,母亲看到我说:“你不去上学,谁让你跟着我呢?医疗队去山岔了,你回去吧,我去山岔。”我哭着抢回干粮袋,给母亲说:“奶奶一定要我跟着你去。”她理解奶奶的一片苦心,这才让我跟着她走,边打听去山岔的路边走。又走过了两座大山,下午五点多吧,才到山岔乡,到乡医疗所一问:“省医疗队住在哪里”时,一位年青大夫一边说:“省医疗队去柳柳集了,”一边看了看小妹的眼睛说:“大娘,我看你别找省医疗队了,你孩子的眼底坏了。”霎时母亲泪如雨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搂着小妹说:“我的孩子啊,你这辈子怎么活呢?”我也是控制不住内心的难受,呜呜地哭起来,小妹哭着说:“妈妈你为我哭坏了眼睛,奶奶、哥哥、姐姐让谁管呢?”母子三人哭成了泪人。这时,一位年长的大夫从外面回来,听年青大夫说了情况后,他看了看小妹的眼睛说:“左眼怕是不好治,有点凹,右眼可以动手术。”母亲听到右眼能动手术,还有一点希望,立即要动身去柳柳集找省医疗队。这时天已是夜幕降临时分了,两位大夫让我们住下来,第二天再去。母亲执意要去,两位大夫看到我母亲为孩子看病心切,就只好送我们出门。
当我们走到去柳柳集的大山脚下时,住着几家人家,炊烟袅袅,一位牧羊的老奶奶问明我们要去的目的地时,不让去,让我们住到她家,第二天再走,她说“上了大山,下山时有森林,林中有野兽,你们母子三人哪能走,太危险了。”母亲怕省医疗队又走了,把生死度外,坚决要赶路,这位老奶奶看到我母亲给孩子看病的迫切心情,就让孙子从家里拿了一把长把锄头送给我们说“这锄头你们拿上说不定有用。”听了老奶奶的这番话,我很害怕,边上山边总是警惕的东张西望,只怕有什么野兽出现,母亲背着小妹一个劲地爬山,当我们走到半山腰时,我隐隐约约看到山顶的夕阳中有像狗一样的动物向我们走来,吓得我不敢出声,拉住气喘吁吁的妈妈的衣角小声说:“妈妈,你看前边有个什么东西”,母亲停下脚步,定睛看了看,放下背上的小妹,镇定地说,“别怕,看好孩子,是狼”,从我手中拿过锄头,准备战斗,这时,狼离我们只有十多米远了,还跟着小狗一样的狼崽子,大摇大摆的向我们逼近,在离我们四,五米远处停下来,冒着绿光的四只眼睛盯着我们,母狼渐渐地竖起自己身上的毛,耳朵竖得直直的,作出腾跃的姿态,随时准备扑向我们,狼崽子也作出与它母亲一样的姿势,与母狼并成一排。我们都屏住呼吸盯着狼,空气仿佛已经凝固,母亲这时出奇的沉着,镇定,双手握着锄头,随时准备应战。这时,母狼的前爪扎在地上,身体弯成一个弓形,我紧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听大人们说过那是狼进攻前的最后一个姿势。母亲把锄头高高举起,母狼终于长嗷一声,腾空而起,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向我们直扑下来,母亲狠狠地斜砍下去,同时发出一声怒斥“打狼”,没想到狡猾的母狼虚晃一招,安全地落在离我们两米远的地方,在落地的一瞬间快速地做出进攻姿态。在母亲目不转睛盯着母狼的时候,狼崽子像得了它妈妈的旨意,紧跟着飞跃而出,向我和小妹扑来,我本能的双手压住狼崽子的头,死死地压住,因为狼崽子还小,压住的头动不了,只有四只脚在小妹的身上狂抓乱舞,棉袄里的棉花一团团地被抓出来,母亲急了,转身举起锄头打狼崽子,又怕伤到我和小妹,锄头没砍下来,大概是动物的母性与人一样吧?母狼为护狼崽子扑在了我身上,重重的前腿将我压倒在地上,我双手抱头紧紧地闭上眼睛,头脑里一片空白,只觉得狼口喷出的腥味热热的已经钻进了我的鼻孔,口中,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狼崽子由于我的松手急躲我母亲将要砍下的锄头,发出了一声求救的哀号,跑出了三米远。这时奇迹出现了,我突然感到压住我的母狼离开了我。当我睁开眼睛时,母狼已经跑到狼崽处,一边舔,一边闻,像人一样的爱怜它的小宝宝。母亲赶紧扶起我和小妹,握紧锄头,盯住母狼,以防母狼再次进攻,母狼也立在原地不动,呆呆地看着我们,然后,向天长嚎几声,像条温顺的家犬带着狼崽子很快地消失在夜幕中。
我给母亲说下山去老奶奶家住一晚上,第二天再走,母亲说:“狼吃的是命大人,我们命苦,肉是苦的,狼不吃。”说着背起小妹又上山继续赶路了,我只好跟着母亲走。不过,经过了这场与狼地搏斗,好像胆大了许多,不太害怕了,这时天已全黑了,在暗淡的月光下,树木投射的影子静静地伫立在山岭上,夜莺藏在林木深处,一会儿便发出一声幽怨的叫声,久久地回荡在山野里,给本应十分静谧的月夜平添了几分恐怖气氛。我们母子三人在下山的崎岖小道上连滑带跑的很快就到山下,并看到远远处有星星点点的亮光,我们就像见到了救星,这时母亲的脚步才慢了一点儿。我知道;母亲不是不害怕,她是豁出去了,为给小妹治好眼睛,而给我们两个孩子壮胆,强装不害怕,并表现出一副镇定的样子。
到了名叫‘沙楞’的村子里,敲开村子最头的一家门, 开门的主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听要住宿,二话没说就关上了门。小妹失望地说:“妈妈,怎么办呢,您太累了……。”母亲说:“你们放心,敲完这几家门,总会有人家让我们住。”说着就去敲第二家门,开门的是个五六十岁的男人。母亲汲取前次经验,先说明来历, 主人热情地让我们进屋再说,当走进屋时,女主人已经睡觉了,见我们进去,就披上衣服,下炕让座,听了母亲的叙述后,就生火做饭,母亲因为背小妹赶路太累了,说着话慢慢地就倒在炕上睡着了。我给女主人说了路上遇见狼的事,女主人又惊叹又同情地说:“你们母子真命大,你妈妈真不简单……”转天鸡刚叫过第一遍鸣,母亲就起床悄悄地叫醒我们要走,热情的主人夫妇挡住母亲,留我们吃完饭再走,他们哪能留住母亲呢,男主人同情地送我们一程,到天全明了才跟我们招手分别。我们母子三人万分感动地说了道不尽的感激话,我们边打听边走,到了柳柳集找到医疗所问了:“省疗队住哪里?”,医疗站大夫说:“省医疗队已回省城了。”这时的母亲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片刻对我说:“你回家去,照顾你奶奶和弟弟、妹妹,我去省城给你小妹看眼睛去。”我霎时间呆若木鸡,盯着母亲半天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大夫说:“省城离这里有三百多公里路,要去就要坐汽车去。”我这时才反应过来说:“妈妈呀,你没有钱怎么去呢?”母亲坚定地说:“我就是讨饭也要去……”我想到已经走过的路艰辛不说,差点被狼吃了,哪能让母亲去省城呢?我哭着跪倒在地上求母亲回家:“等姐姐中学毕业了再带小妹去省城看眼睛”。诊所的两位大夫也竭尽全力地讲道理,帮我劝说母亲,这才使母亲灰心地回家。
在之后的日子里,由于家境贫困和其他原因,没能力去省城给小妹治眼睛,母亲为小妹治眼睛的愿望没能实现,为此哭干了眼泪,哭坏了自己的眼睛,到临终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求我们姐妹照顾好小妹,并从自己的棉衣领窝的夹层里取出了平时积存的二百元钱,交给我大姐,作为常回家看小妹的路费,母亲就这样牵挂着小妹离开了我们。
作者简介:王慧仙,退休教师。爱好写作、绘画、旅游等。早年创作,有作品见诸报端,《上海“母亲陵”》曾获奖。近年,相继在《茌平文苑》发表散文、诗歌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