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语“东科尔”喻白海螺,丹噶尔城便如一只卧于湟水之滨、日月山下的古螺,自明洪武年间便“吹角连营”,六百年间将河湟的金戈铁马、商贾喧嚣、民族团结,都揉进青砖灰瓦的褶皱里。
清晨第一缕曦光漫过拱海门,给斑驳城墙镀上金辉时,青石板路上似仍回响着“茶马互市”的马蹄声。此城初为丹噶尔营,是环青海湖防务要冲,谁曾想这“军事堡垒”竟成“海藏咽喉”,成汉藏蒙回多民族共居的家园——恰如《礼记》所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城隍庙内东汉护羌校尉邓训的塑像,正以“善待羌人”的往事,印证着“和羹之美,在于合异”的古训。
雍正三年(公元1725年),一道圣旨改写丹噶尔命运:清廷迁贸易于丹噶尔寺(东科尔寺),昔日要塞一夜成政府规定的“合法边市”。“富商大贾,周流天下”,全国乃至异域商人云集,年贸易额达白银三百万两,为西宁总额六七倍,遂有“小北京”之誉。国泰民安牌坊下,汉地丝绸茶叶、藏区马匹皮毛、蒙古玉石药材在此聚散,歇家商号的雕花门窗上,似还留着商贾议价时烟袋锅的轻敲痕。夜幕降临时,湟源排灯次第亮起,映着各族商人用不同语言讨价还价的剪影——这正是“万邦咸宁”的生动注脚,古城以“北连新疆,西通西藏,东靠西宁兰州,南接四川”的区位,成“合内外之心,成巩固之业”的枢纽,农耕与草原文化碰撞处,城隍庙戏楼木雕既有关公忠义,亦藏格萨尔王传奇。
丹噶尔的城墙,不仅刻着商道繁华,更记着金戈铁马。自西汉始,此地便是“兵家必争之地”,雍正元年罗布藏丹津叛乱,年羹尧平叛后上《青海善后事宜十三条》,促成古城扩建。站在墙头抚粗糙石板,镇海营遗址、将军府残垣、千总邸断壁,似仍见“黄沙百战穿金甲”的壮阔——这里是日月山以东农业区与以西牧业区的分野,是清代“边内”与“边外”的界碑,却终在“兵戈销尽”后,成了民族交融的舞台。正月十五社火巡游,邓训夫妇塑像与藏族喇嘛、蒙古商人、回族工匠并肩穿街,鞭炮声与诵经声交织,恰应“亲仁善邻,国之宝也”,将“战”与“和”的轮回,写进河湟大地的记忆里。
此城最珍贵的,是那“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多元文化。城隍庙鉴心殿十八幅壁画,道教神仙与佛教护法同列,汉文题记与藏文咒语并存;后寝宫檀香中,羌族转经筒与汉族香炉静静相望,无分彼此。民居院落融汉式四合院与藏式碉楼之妙,寺院飞檐下风铃与经幡共舞,朱红雕花门窗既含关东木雕技艺,又带河湟彩绘风情——正如《中庸》所云“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这交融从非刻意,而是汉族商人以茶叶换藏马、蒙古牧民用皮毛易回族布匹时,在讨价还价间自然生长的温暖。丹噶尔排灯上,汉族吉祥纹、藏族八宝图、蒙古云纹交织,便是“和而不同”最鲜活的模样。
如今的丹噶尔,是“活着的历史博物馆”。清晨,藏族老人摇着转经筒踏过青石板;午后,汉族店主在歇家商号前晾晒药材;傍晚,蒙古族歌手在广场弹唱长调,“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却又事事皆在眼前。修复后的明清老街重现“茶马互市”风貌,斑驳砖墙、磨光石阶、褪色彩绘,都是岁月的印章;北极山瞭望塔上,远能望见高速公路车流,近可俯瞰古城青瓦连绵,“新”与“旧”在此握手,恰如“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当夜幕垂落,城楼上古铜铃在晚风中轻响,似在诉说:丹噶尔这只白海螺,吹过唐蕃古道的驼铃,听过茶马互市的喧嚣,历过金戈铁马的嘶鸣,最终沉淀为“包容”与“韧性”的丰碑。它用六百年沧桑印证,“真正的繁荣不在城墙之高,而在胸怀之广;真正的坚固不在砖石之厚,而在文化之韧”——正如《管子》所云“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丹噶尔的故事,是河湟的故事,更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故事,那海螺声里,既有历史的回响,更有未来的召唤。
中共湟源县委党校 史正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