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意象映心境
——评王贞三首咏秋诗
文/鲁崇民
在汉语诗歌的抒情传统中,秋日意象常与“悲秋”情怀相连,而王贞的《桂花》《秋》《与一丛菊相遇》三首诗作,却以桂花、枫叶、菊花为核心意象,跳出刻板框架。它们承袭古典咏物诗“体物写志”的细腻,又融入现代视角下的生活感知,在“物”的描摹与“我”的抒情间,勾勒出关于时光、心境与生命态度的图景,实现了从“秋日绘景”到“情感共鸣”的自然过渡。
一、意象重构:从自然形态到情感载体
正是这种对“悲秋”框架的突破,首先体现在诗人对秋日意象的诗意重构中——三首诗以秋日常见景物为意象起点,通过拟人、比喻等手法,让自然景物成为传递情感的载体,既保留东方美学的含蓄,又贴合诗歌的抒情基调。
《桂花》中,诗人以“内心的金子”比喻桂花的珍贵:既指桂花“含香”的馥郁气息与绽放时的鲜活姿态,也暗含诗人对这份景致的珍视。诗中“为了这个镜头,我又等了一年”,将期待倾注于桂花,使桂花成为“承载等待与珍视”的意象;“柔嫩娇小”“优雅而温馨”的形态描写,与“掏出内心的金子”“把秋夜也一起点燃”相呼应——前者凸显桂花的温婉内敛,后两者赋予其热烈生命力—— 最终落脚于“朴素,而珍贵”,让桂花成为“平凡美好”的象征。
《秋》的意象围绕“秋景与心境”展开:原诗以“如火如荼 / 一季秋迫在眉睫 / 凝望,是眉睫上悬垂的一滴清露”开篇,“如火如荼”的秋意、“迫在眉睫”的秋日临近感,是自然盛景与时节氛围的直接呈现,“凝望,是眉睫上悬垂的一滴清露”则以清露“易逝”喻时光短暂,将秋日里细腻的时光感知具象化,也为后文“拈秋入诗,成全我半生的痴”铺垫了情感基调。后续“看吧,当霞光与枫叶将最浓艳的色彩映入眼眸”,先以视觉冲击呈现秋景的绚烂,随即引出“我该怎样掩饰这烽烟四起的尘世”的感慨,形成秋景与心境的直接对比——秋景绚烂反衬尘世纷扰,触发诗人对世间杂乱的感慨;“一粒红豆的相思,已煎熬成殇”延续古典红豆意象,以“煎熬成殇”强化情感浓度,让红豆成为“绵长思念”的载体;结尾“凌寒的菊香”则以清冷质感,为浓烈秋意与怅惘心境注入安宁,形成情感缓冲。
《与一丛菊相遇》将菊花塑造成“高洁与闲适”的化身:诗人先以“秋草渐黄、渐萎靡”“藏在根部的嘶鸣”的萧瑟为背景,反衬“菊朵绽放,是栅栏关不住的曼妙”,凸显菊花的鲜活生命力;诗中“掐几枚菊瓣烹茶、佐酒,与己把盏相谈,甚欢”是“菊融入生活”的核心场景——“掐瓣制茶酒”是与菊的物质互动,“自饮相谈”是精神层面的相伴,二者结合将菊从“观赏意象”转化为“生活伙伴”,完整呈现“亲近—感知—共鸣—相伴”的情感递进:从初见菊的亲近,到对菊“高洁曼妙”特质的感知,再到精神共鸣,最终落脚于日常相伴的惬意。而“时光纯净,仿佛一樽静态的玉质瓷器”的比喻,虽未直接写菊,却以时光澄澈烘托菊的清雅,使菊花成为“映衬闲适心境”的象征,让“人与菊相融”的解读更具细节支撑。
(著名作家、文学评论家鲁崇民)
二、时间书写:在感知共鸣中传递心境
三首诗以不同角度书写时间,或聚焦“等待的时光”,或感慨“循环的季节”,或接纳“流逝的岁月”,均围绕诗人的真实感知展开,无过度哲学化解读,更贴合诗歌的抒情本质。
《桂花》的时间感体现在“单向等待”中:“桂花不知道,为了这个镜头,我又等了一年”,直白道出诗人为遇见桂花绽放付出的时间——桂花对这份等待毫不知情,这种“单向性”更凸显对美好景致的执着,也让桂花绽放的瞬间更显珍贵,传递出“时光沉淀美好”的朴素感悟。诗中“它在时光的转盘上走”,则以“时光转盘”呼应“等待一年”,暗合自然时光流转与诗人的时光感知。
《秋》通过季节循环写时间:“秋去,又来”是对秋日自然规律的客观描述,诗人未刻意强调“循环与线性的矛盾”,而是借“秋去又来”的常态,衬托“蹉跎的流年岁月”的感慨——季节可往复,时光却不可逆,这种对比自然引出对岁月的怅惘。开篇“凝望,是眉睫上悬垂的一滴清露”既具象化时光短暂的感知,也是对秋日美好的贪恋与时光流逝的轻叹;结尾“以凌寒的菊香,伴我于落雪未至时的一场酣眠”,则是在岁月感慨中寻求慰藉,传递出“借菊香获片刻安宁,稀释岁月怅惘”的心境。
《与一丛菊相遇》的时间书写更显从容:“落叶虚拟奔跑的速度”以拟人手法写落叶飘零,暗喻时光流逝;“静态玉质瓷器”般的时光,是诗人在秋日菊香中感受到的宁静——二者是“时光流逝”与“心境沉静”的自然并存,而非刻意对立。即便面对“鸿雁南飞,花褪香残”“篱下黄昏近”的凋零景象,诗人仍能“与己把盏相谈,甚欢”,这份从容源于“烹菊、品菊”的生活体验:诗人先“向秋的晴朗靠近,溯洄游之,不惧道阻且长”,再从菊的特质中汲取共鸣,最终达成“接纳岁月流逝,享受当下闲适”的状态,更贴近诗歌的生活化语境。
三、物我交融:从景语到情语的过渡
三首诗的物我关系均遵循“景为情役”的原则,无刻意划分“对话、对峙、冥合”的递进脉络,而是通过诗人对景物的感知,自然实现“物”与“我”的情感交融,贴合诗歌的抒情逻辑。
《桂花》中,物我关系是“我观物,情寄于物”:“桂花等在路边,桂花很安静”是诗人视角下的拟人描写,并非桂花主动“等待”,而是诗人将自身期待投射于桂花;“桂花说,要把秋夜也一起点燃”“它要我看见一场秋天的深爱”,本质是诗人借桂花之口表达对秋夜的热爱、对秋日深情的感知——物是情感载体,我是情感主导,二者形成“以物传情”的和谐关系。
《秋》的物我关系聚焦“景触发情”:诗人见“如火如荼”的秋意、“迫在眉睫”的秋日,生“凝望时光短暂”的轻叹;睹“红豆”思人,发“相思煎熬成殇”的怅惘;闻“菊香”盼安,求“落雪未至时的一场酣眠”;因“秋去又来”,叹“蹉跎的流年岁月”。秋景是情感触发点,诗人的心境随景物、物象变化自然流转,无“物我对峙”的矛盾,而是“景与情”的同频共振。
《与一丛菊相遇》则实现“物我相融于日常”:诗人“穿行在十月四溢的菊香里”,是与菊的亲近;见“谁正走过一丛菊香,婉转回眸、微笑,再迟疑着离开”,借他人对菊的留恋,映衬菊香的动人与秋景的美好,进一步强化对秋与菊的感知;“向秋的晴朗靠近”后,“提炼菊的骨骼里高洁的气息”,是从菊的特质中汲取精神共鸣;“掐几枚菊瓣烹茶、佐酒,与己把盏相谈,甚欢”,更是将菊完全融入生活场景——“掐瓣制茶酒”的物质互动与“自饮相谈”的精神相伴,让“菊与我”的交融并非抽象的精神契合,而是通过“亲近—感知—共鸣—相伴”的具体过程落地,菊的清雅与诗人的淡泊相互映衬,物我关系在生活化体验中自然落地。诗中“时光纯净,仿佛一樽静态的玉质瓷器,倒映出一双试尽尘埃的眼”,更以时光为镜,将“我”的澄澈心境与秋、菊的清雅融为一体。
结语:秋日意象里的情感共鸣
王贞的三首诗构成一组连贯的“秋日抒情曲”:《桂花》以“单向等待”书写对美好景致的珍视,传递“时光沉淀美好”的感悟;《秋》以“秋景、物象触发感慨”,在对岁月的怅惘与对思念的煎熬中,寻求菊香的慰藉;《与一丛菊相遇》则以“主动靠近秋与菊、相伴菊”的过程,表达“接纳岁月流逝,享受当下闲适”的态度。三者虽各有侧重,但均围绕“物映心境”的核心,无过度阐释,更无哲学概念的强行绑定。
这种书写的价值,在于打破了“悲秋”的单一框架,以贴近生活的感知、细腻自然的抒情,让桂花、枫叶、菊花这些秋日意象,成为传递普通人对时光、美好与安宁向往的载体。读者能在诗中看见自己的影子——或许是为美好默默等待的执着,或许是面对岁月的轻浅怅惘,或许是与景物相伴的闲适,最终在诗意中获得情感的共鸣与心境的安放。
附:
王贞咏秋诗(三首)
《桂花》
写下与花交谈时
时间正好停留在秋天
桂花等在路边,桂花很安静
桂花不知道
为了这个镜头
我又等了一年
桂花立在那里
柔嫩娇小,桂花含香
优雅而温馨
它往热情的方向走
在我预想的地方,桂花掏出
内心的金子
桂花说
要把秋夜也一起点燃
它在时光的转盘上走
它要我看见一场秋天的深爱
一个圆圆的爱,在人间
朴素,而珍贵
《秋》
如火如荼
一季秋迫在眉睫
凝望,是眉睫上悬垂的一滴清露
拈秋入诗,成全我半生的痴
看吧,当霞光与枫叶
将最浓艳的色彩映入眼眸
我该怎样掩饰
这烽烟四起的尘世
一粒红豆的相思,已煎熬成殇
秋去,又来这蹉跎的流年岁月
谁来
挑开紧阖的幕帘
以凌寒的菊香,伴我于
落雪未至时的一场酣眠
《与一丛菊相遇》
天高云淡,清风错落有致
穿行在十月四溢的菊香里
秋草渐黄、渐萎靡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
放低身段,轻缓吐掉
藏在根部的嘶鸣
落叶虚拟奔跑的速度
菊朵绽放
是栅栏关不住的曼妙
这时候
是谁正走过一丛菊香
婉转回眸、微笑
再迟疑着离开
时光纯净,仿佛一樽静态的玉质瓷器
倒映出一双试尽尘埃的眼
晶莹闪亮着一滴剔透的露
现在,许我向秋的晴朗靠近
溯洄游之,不惧道阻且长
现在,许我提炼菊的骨骼里高洁的气息
以淡泊之心
衔云朵的安闲适意
撷雪苇的摇曳风姿
停歇在向阳的凉亭中
掐几枚菊瓣烹茶、佐酒
与己把盏相谈,甚欢
即便鸿雁南飞,花褪香残
篱下黄昏近
王贞,女,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咸阳市作协会员,咸阳市诗词楹联学会会员,著有诗集《时光如约》《自由行走的花》,合集《内在之美——旬邑诗人诗选》《蒹葭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