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年吃席
侯俊英
在我们老家,喝喜酒叫做吃席或坐席。
吃席可是小孩子很期待的,一年两年的也吃不到一次。吃一次比过年吃得还过瘾解馋。农村的酒席也很有讲究,八仙桌子摆在院子里,四条板凳坐八个人。八人一桌上八个菜,一壶酒,一只茶碗八个人轮着喝酒,你喝一口再递给邻座喝,这个茶碗一直用到酒宴结束。一圈酒喝完,八个人同时举筷子夹菜吃。在六十年代,八个菜有炖鸡、炸藕合、木梳肉、炒鸡蛋四个硬菜外,再加上小葱拌豆腐皮、炒花生米和两个青菜,是最丰盛的了。很讲究又富裕点儿的人家,在喝完酒吃饭的时候,每人再盛一碗白菜炖粉条,让你吃得五饱六撑。礼钱也很轻,至亲仅随两元钱。
我记得第一次没有奶奶带着我吃席,是十多岁那年秋天。距离我们家三里路的王子占村一家老亲戚娶媳妇,奶奶有事去不了,让我自己去随礼。虽然有些发怵,但是心里却很馋那炸藕合,还有每人一片儿的木梳肉。于是就答应了奶奶,自己一个人去随礼吃席。疯玩到快中午了才发现,脚上的两只鞋前头都磨破了,大脚趾丫露在外边。女孩子,露着脚趾头去吃席多丢人啊。试了试奶奶那“三寸金莲”的一双小脚鞋,细尖的前头挤得我五个脚趾生疼。自己又没有新鞋换,怎么办呢。还是奶奶有办法,急中生智得找出两小块青色的碎布,在我的鞋上用手丈量了一下,然后剪成半圆形,用粗线密密麻麻地缝上,打了一个包头。我清楚地记得,一双绿色小黄点儿的碎花鞋,打了一个青色的补丁。虽然颜色不搭,但能凑合着穿,起码是脚趾丫露不在外边了。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也只能是这样了。
穿上补丁鞋,就想一路小跑赶时间。可奶奶又拽住了我,把吃席的规矩千叮咛万嘱咐。什么见了长辈要打招呼;长辈不动筷子不能去夹菜;动筷子也要夹两口儿停一会儿再夹,等着长辈们轮着喝一圈酒后,再和她们一起夹菜;馒头不能拿一整个吃,要掰开一半放下一半,别让人家笑话,好像没吃过席一样没出息;小孩子不能抢着吃鸡头,鸡头是年长的、辈分大的人应该吃。奶奶边说边往我兜里塞了两元钱,又一再地嘱咐我别把钱跑丢了,到了那里先把钱写到礼账上。我有点儿不耐烦了,边往门口走边对奶奶说:“知道了,记住了,放心吧。”我都十多岁了,这些还是略懂一点儿的。
三里路的王子占村,就隔着村南一个苇子坑和一大片棉花地,路南路北紧挨着。我一口气连蹦带跳地,不一会儿就到了王子占亲戚家里。因为在我们老家那里,娶亲典礼越早越好,黎明前就要把新娘接到家。所以我就错过了看新郎新娘结婚典礼的场面。当我走进院子里时,八仙桌子旁边的凳子上,早已坐满了来喝喜酒的七大姑八大姨们。我站在大门口环视着,看看有没有适合我的位置。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妮儿,来靠着我坐!”我朝着喊声看过去,原来是经常去我家串门的舅姥娘喊我。我急忙走过去,挨着舅姥娘坐下。还挨个地给在坐的人点头打招呼致意。
大概是有些老亲戚好久不见,大概是我穿了一双补丁鞋,大概是我父母多年不在家,这些老亲戚们对我特别关注,有“另眼看待”之嫌,刚坐下就开始对我“评头论足”起来。“上学了吗?”“几年级了?”“鞋是谁给你补的啊?”“想你娘了吗?”我不知先回答哪个问题,只是拼命地嗯嗯啊啊地点头。一提到补丁鞋,我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羞得我脸通红。一顿饭下来,我就没怎么抬头,默默地、按照奶奶叮嘱得规矩,夹两口就放下筷子,等舅姥娘她们喝一轮酒后,再跟着她们夹菜吃。挨着舅姥娘坐可沾光了,我够不着夹的和爱吃的炸藕合和鸡块等,舅姥娘就夹给我吃。但是,没奶奶陪着,我还是非常不自在,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口儿。不夹菜的时候,两只手就不知道怎么放。
我真的很后悔自己来吃席,还穿着一双补丁鞋。但是也没给奶奶丢脸,舅姥娘她们一直都夸我懂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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