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全祥 收拾行囊时,总把凉州的月光叠进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衣角——那是母亲在土坯房油灯下,给我缝补肩章时落进针脚的银霜,是父亲送我到巷道头老槐树下,粗糙的手掌拍着我军帽檐的沉默里,漫过麦垛的清辉。远处祁连山尖凝着雪,像我曾守护过的界碑那样挺拔,驼铃在风里飘得远,他只把揣热的煮洋芋塞我军裤口袋,说“到了外头,记着咱凉州人的硬气”。
绿皮火车碾过腾格里的边缘,行李箱滚轮在异乡的柏油路响,倒不如当年在军营的路上,军用胶鞋踩过泥土地的踏实。巷口的馄饨摊飘着葱花味,热气里晃着别人的归人,我低头搅着汤,勺底沉下去的,是母亲在黄土地里种的青萝卜,是父亲蹲在土门槛上,抽着自卷旱烟的烟圈——烟丝里混着沙枣花的香,是我当年在哨所值勤时,总从风里闻到的故乡味。
夜里把居住房的窗户推开条缝,风裹着陌生的桂香进来。忽然想起去年此时,老家院墙外的沙枣叶飘落了满院,我蹲在树下捡果子,母亲在土灶房喊:“留些晒成干,冬天给你泡罐罐茶。”如今那只粗陶茶罐还在行囊里,旁边压着褪色的军功章,沙枣干的甜早被沿途的风尘,揉进了每一个异乡深夜的路灯下,揉进了每次给家里打电话时,故意放轻快的语气里——怕他们听出我声音里的沙,那是凉州的风,是哨所的风,吹了这么多年也没吹散的乡音与兵魂。
其实游子的行囊从来都不重,装的不过是半捧凉州的月光,几缕亲人的牵挂,一枚烫人的军功章,还有那些说不出口的,藏在沙枣花香里、藏在罐罐茶里、藏在每一次回头望祁连山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