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自己的眼睛和笔法看欧洲写欧洲
——读《欧洲并非如你所想象》
王惠莲
一说起欧洲,相信大家都不陌生。
西方文明的三大源头:古希腊、古希伯来、古罗马,欧洲占了两个;
生于意大利的哥伦布,1492年发现美洲大陆,开启了人类历史上著名的“大航海”时代;
英国18世纪60年代的“工业革命”,推动了人类社会从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的转型;
爆发于欧洲的两次世界大战,在给人类带来巨大灾难的同时,也深刻地改变了20世纪全球政治格局、经济体系和国际秩序;
还有长达近千年的黑暗中世纪以及奠定了现代欧洲文明基础的文艺复兴;
无处不在的教堂,众多的博物馆、美术馆,秀美的自然风光和丰厚的人文景观;
乃至牛顿、居里夫人、达尔文、伽利略......亚里士多德、笛卡尔、康德、尼采......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拉斐尔......莎士比亚、雨果、但丁、歌德......巴赫、莫扎特、贝多芬、海顿......等一大批闪耀在人类文明史上的科学家、哲学家、艺术家、作家和音乐家。
然而林肃,这个来自中国,在欧洲生活了30多年的新移民华文作家,却用他的散文随笔集告诉我们:欧洲并非如你所想象。
这听上去很像博人眼球的“标题党”,但整本集子读下来之后,你会发现,它和我们通常看到的散文随笔集不太一样,别人写散文随笔,多是书情述志议论叙事,而他,写的却是文化、历史。散文随笔只是表达的“工具”,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让大家透过他的文字,看到一个“不被外人所完全了解的欧洲”。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因为写欧洲的文章太多了。稍微有点文学细胞的人,去了趟欧洲回来,都能写一篇“似模似样”的“游记”出来。但大多数只是浮光掠影,且内容多半来自网上,即便是做一些中西文化比较,也多是停留在表面。而林肃不同,他比较注重内心体验,以及故事的挖掘与展开。为此,他给自己定了一个准则,要避开网上这种千篇一律的写法,尽量不往游记上靠。因而他的《欧洲并非如你所想象》,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还是语言,都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林肃的“烙印”。
一 、力求深度与广度
搞写作的人都知道,要把同样的风景、同样的故事,写得与别人不一样有多难。
或许是在国外生活得太久了,养成了独立思考不人云亦云的习惯;又或许是多年不看国内作家的散文,受文坛影响较小;再或许是林肃想在散文随笔的道路上踩出一条与别人不一样的路径出来,所以读他的文章,会让你觉得哪哪都与那些千人一面的“欧洲游记”不同,尤其是一些写出深度和广度的作品。
有例为证。
在维也纳经营时装店的时候,林肃见到了奥地利媒体报道的曾失踪了八年的娜塔莎。事后,他将这起绑架事件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从头至尾详详细细地写进了《奥地利女童失踪纪实》,将欧洲鲜为人知的一面,呈现在世人面前。
不过,他可不是单纯地呈现一下那么简单,在讲述娜塔莎逃脱后不但不恨绑架她的人,反而怜悯、同情绑架者,为绑架者开脱时,他引用心理学家的观点,分析她是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并由此生发出一段耐人寻味的哲思:“‘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有着很深很广的社会根源,随处可见,不仅仅发生在娜塔莎们身上,甚至也许就发生在你我身上。因为你我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囚徒,也许肉体上,也许心灵上。”
在离维也纳一百公里处,有一个“罂粟花村”,村里种满了罂粟。花开时节,“把蓝天白云、山林大地点缀得如诗如画。”就连林肃,也禁不住驱车前往,“让视觉上、心理上、生理上来一次‘涉毒之旅’。”回来之后,他写了篇《罂粟花村一日》,极力描绘罂粟花之美、之恶,和人性中对“恶”的事物的好奇,继而又一语道破“天机”:“罂粟村就是利用了罂粟之‘恶名’,诱发人们的好奇心,吸引游客,在穷乡僻壤打开一条生财之道。”
变“毒”为宝,用“恶”赚钱,倘若林肃不写,谁会知道,美丽的维也纳附近竟有一个“罂粟花村”?又有谁会知道,竟有那么多人对“似乎看上一眼,都觉得是在犯罪”的罂粟花趋之若鹜?
其他还有展现欧洲小镇人的幽默感与乐观精神的《阿尔卑斯山的“新冠”小镇》,已成为维也纳人日常生活一部分的,给人带来视觉冲击与艺术体验的涂鸦艺术——《探寻涂鸦之行》,以及他居住的国际化社区的治安问题;中东难民藏身货柜箱,偷渡欧洲发生的窒息死亡事件;匈牙利脱离前苏联之后,布达佩斯诞生的多个以中国人为主的露天市场;奥地利籍著名女演员海蒂·拉玛发明WIFI的故事;荷兰代尔夫特蓝瓷如何从无到有、从量变到质变的生存之道;深秋时节地中海的浪漫风情;夏日阿尔卑斯山温柔秀丽背后的严酷;马耳他“荷鲁斯之眼”的传说;克罗地亚的自然风光、历史与南斯拉夫的解体;华人华侨圈里的奇闻异事,等等等等。无论是深度还是广度,都是到欧洲一游的走马观花者写不出的。
二、锐利的记者之眼
林肃上个世纪80年代初,曾任温州广播电台专题部、记者部副主任。
作为记者,其核心职责是“客观记录时代脉搏、真实传递社会信息”。要做到这一点,仅有广博的知识储备和扎实的文字功底是不够的,它还要求要有敏锐的洞察力,和一双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记者之眼。
林肃90年代初出国,出国后虽再未从事记者工作,但多年的记者生涯,已将他的“眼睛”锻造的异常锐利。这种锐利,体现在写作上,就如外科医生的手术刀,能把生活所蕴含的“宏大”剖开给你看。
就拿本书的第一篇《维也纳开店的故事》来说吧。
90年代初林肃刚到维也纳的时候,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为了谋生,他跟许多中国人一样,干起了开车拉货摆地摊的营生。只是这种营生太过辛苦,他就想不如借家乡温州小商品之都的便利开个小店。于是就去找店面。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间,一进门还未开口,就听到一声:“Nein, Auslander nich!”(不,不接受外国人)这充满歧视的当头一喝,让他体验到了哈布斯堡王朝的后人有多么傲慢。
后来,他和妻子东借西凑了二十多万先令,开了一间自己的小店,正当他们觉得“钱途”有望时,不料,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二话不说,劈头就是一句“Nein, Auslander nich!”说完,带着一脸的不屑,扭头就走。林肃是又气又无奈:谁叫你长着一副东方面孔?
再后来,情况慢慢有了改变。越来越多的中国人来到了维也纳,奥地利的媒体越来越多地出现了“中国”二字,许多知名大商场开始出售Made in China,渐渐地,之前靠“跑马克”摆地摊过活的中国人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遍布各个角落的销售Made in China商店,仿若一夜之间,维也纳被“攻占”了一般。
终于,不再有人说:“Nein, Auslander nich!”
这些变化,相信很多移居维也纳的中国人也都感觉到了,但是林肃,以记者“之眼”,从这些变化中看到了Made in China的兴起,于是,他把它们写了下来,用一个《维也纳开店的故事》,映照出中国的崛起。
三、不拘一格的文笔
此小标题出自龚自珍《己亥杂诗》“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用意虽与龚公不同,但拿来做小标题,取的却是它的字面意思。意思是,林肃这部散文随笔集的一些篇章,笔法之恣肆,像极了一匹脱了缰的“野马”。用他自己的话说,“算是比较有意识的探索吧。”
比如他写的《香烟店的中国女人》,不只写她“大约四十多岁,相貌平平......肤色较黑,乡土气里透着精明”的长相,还写了对她的猜疑。她为什么会嫁给一个残疾老头?她是香烟店的老板娘,为什么还要在一家餐厅低声下气地向客人推销打火机、小礼品?她是偷渡客吗?香烟店被盗,她被保险公司状告涉嫌骗保,被政府收回烟草专卖牌照之后,为什么不见了?她去了哪里?
这哪里还是散文随笔?分明就是一部有人物、有故事、有悬念、有推理的短篇小说。
还有他那篇《曾经闻名江湖的人死了》,文章一开头,林肃就写了他本人,因为代一位有钱的企业家去与勒索者谈判而被绑架,又被释放的经过。接着,他又写了布达佩斯华人黑社会由聚到散的过程,和震惊奥地利侨界的两起抢劫案,不光情节铺排、悬念设置写得跌宕起伏,就连心理活动、人物对话,也都写得活灵活现,已完全不像传统意义上的“散文”。
我们都知道,散文属于“非虚构”文体,对“虚构”有着严格的界定和限制。但是林肃,为了“表达”的需要,有时会在文章中制造一些“想象”。
比如这段:“晚上回到‘诗歌号’,就餐洗漱后,我们赶往船上的剧院看巴黎歌舞秀......舞台上醉生梦死,浪漫蒂克充斥在每一个音符、每一声欢笑、每一阵掌声里。我在激光镭射的光影中有点恍惚,忽然产生一种幻觉,似乎全世界都歌舞升平,人类已经实现了大同。”(《深秋的地中海浪漫之旅》)
再比如这段:“有好几天,我脑子里都是挥之不去的鸦片画面,身体也像吸食了毒品似的,精神总是处于恍惚松弛的状态。难道,想念一下罂粟花也会中毒?”(《罂粟花村一日》)
还有这一段:“站在阳台上,周围无边无际的大海,像一块超级大的吸光板,吸走了一切光线......邮轮有些摆动,耳朵里传来阵阵涛声,仿佛有无数个巨人呐喊着追赶邮轮,仿佛随时就能把你捉住,把你扔到大海里。我好像忽然进入到了古希腊神话中众神搏斗厮杀的惨烈场景,心里突生恐惧,赶紧退回到餐厅,回到灯光灿烂的人间。”(《战争阴影下,探寻人类文明的足迹——记“和谐号”东地中海之旅》)
散文有了这样绘声绘影的“想象”,即便是再“写实”,也会因此变得鲜活起来。
难能可贵的是,这些书写没有停驻在一般的介绍上,而是将历史与文化融入其中。
比如写《昔时的帝国风云》,他能从西班牙塔拉戈纳古城堡里的一尊母狼与孩子的雕像,引伸出古罗马帝国的神话传说;由爱琴海比雷埃夫斯港口的石狮子,铺展开希腊的兴衰史;《在奥地利钓鲤鱼》,写的不是怎么钓鱼,而是宋朝时,鲤鱼从中国传到波斯,再传到欧洲的历史;《我在维也纳听中国古乐曲》,重点介绍了中国古代四大民族乐器:琴、筝、筑、瑟;《沿着贝多芬的足迹》,不单写了维也纳“音乐之都”的来历,还写了贝多芬喜欢通过改变住所,以获得新的创作灵感等一些鲜为人知的轶事;坐个邮轮去旅游,能写出一起劫船事件;翻山越岭去听一场歌剧,能写一通歌剧的种类与唱腔特点......
更让人惊讶的是,林肃在写“历史”的时候还经常“穿越”。
去攀登维也纳卡伦堡山,想起了1683年,哈布斯堡王朝和奥斯曼帝国之间的那场生死较量——“维也纳之战”,结果写的时候,笔锋轻轻一转,就转到了世界的另一端——中国,就在同一年,清军攻占台湾,消灭了明王朝的最后象征——“明郑”。接着笔锋再一转,明朝“简史”便展现在你的面前。
而且这种“笔法”一用再用:站在西班牙巴塞罗那的海滩上,他想起了文天祥;写公元3世纪罗马帝国分裂成东西两个帝国时,会突然写到同一时期的魏、蜀、吴三国和一代枭雄曹操;写乘“和谐号”游东地中海,能从“劳罗号”被劫,写到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诞生,希腊十二神中的众神之王宙斯,中间还穿插着写了秦始皇兵马俑,法国奢侈品牌“爱马仕”,古希腊三大柱式:多立克式、爱奥尼克式和科林斯式的传说,弥诺斯文明的历史,弥诺斯迷宫的怪物,甚至柿子在中国3000多年的人工栽培史,以及钱钟书的《围城》,地中海边的“小义乌市场”......
给人的感觉,好像他不是在写什么散文随笔,而是用散文随笔的形式,写了一部林肃“欧洲小史”。
四、随心所欲的作品结构
整本集子分为“行走于欧洲大陆”“欧罗巴故事新编”“地中海环游纪实”“身边的迷人景色”“音乐之都杂记”和“探寻文明的足迹”六个篇目,一共46篇文章,其中有近一半都是用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来分段,而且段与段之间没有“过渡”,内容常常是从一个“点”直接跳到下一个“点”。
这样的文章结构,有人可能会觉得简单了些。但有些篇章容量太大,内容太多,不这么结构又能怎么结构?不过,无论你怎么认为,我想,林肃都不会太过在意,因为他在意的是:自己想表达的东西,想让你知道的,在《欧洲并非如你所想象》中有没有表达清楚。也正是这一点,决定了这本书的“成功”。
当然,一篇短短的评论,是不可能穷尽《欧洲并非你所想象》的全部特点的,有兴趣的朋友不妨找来原著一读。
作者简介:
王惠莲,河南省开封市人,1982年毕业于河南大学,2004年移居美国,现居美国旧金山湾区。已在美国中文报刊和国内报刊及网络发表数十篇散文随笔,作品曾在美国、香港和大陆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