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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记忆中的大孤山
儿时记忆中的大孤山,总是巍峨高大,矗立在长兴岛的东南角,仿佛遥不可及。晨起推开后门,第一眼望见的便是它那朦胧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水墨画。小时候,它离我们家好远好远,远得要走上大半天。奶奶说,山里头住着神仙,会保佑善良的人。我信了,每每望着那青黛色的山影出神,想象着神仙的模样。
长大后用步子丈量才知道,大孤山其实并不高,海拔仅320米,离我家老宅直线距离不过三千多米。孩童眼中的世界,总是被自己的渺小放大又拉长,一如那时觉得永远也走不完的乡间小路,如今看来不过是一段闲适的散步。
大孤山像一只巨大的海龟,伸出四条粗壮又长满绒毛的"腿"。我们常从南面或东面爬,南面路程短,但近顶处陡峭,碎石遍布,需得手脚并用,小心翼翼。我至今还记得手掌被粗糙岩石磨得生疼的感觉,记得汗水顺着额角滴落在石头上瞬间蒸发的痕迹。山顶上有几块巨石,最大的一块约三米见方,爬上去不易,可一旦登顶,向北远眺黄海,便有一种"山高我为尊"的豪情。海风扑面而来,带着咸腥的气息,吹得衣衫猎猎作响。或许古人正是因此命名它为"大孤山"。
山里藏着我们这些野孩子的无数秘密。春天,山杏花开得漫山遍野,我们像猴子一样攀上枝头,采摘青涩的山杏,酸得挤眉弄眼却乐此不疲。夏天,桑椹熟了,紫色的果汁染满了嘴唇和手指,回到家里总免不了一顿数落。放马山坡时,我们常常躺在树荫下,听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唱,看白云悠悠掠过山顶。秋天,山梨、山桃挂满枝头,我们拎着小麻袋,踏着沙沙作响的落叶,采摘大自然的馈赠。最难忘的是那些雨天,云雾笼罩山巅,我们称之为"大孤山戴帽",那是要下雨的征兆。山雨欲来时,空气变得潮湿而沉重,蚂蚁排着长队急急忙忙地搬家,蜻蜓低飞,划过一道道匆忙的弧线。
每遇此时,小伙伴们的父亲都会急匆匆赶来接人接牲畜。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二明子他爹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身影,在雨幕中大声呼唤儿子的名字;记得小槿子他爹佝偻着背,身披着一条儿塑料布,水靴子在泥泞中轧出深深的印子。唯独我父亲从未来过。家中三十多亩地,父母从天不亮忙到月上梢头,三个妹妹尚小,我自是无人顾暇。大雨倾盆时,我独自躲在石崖下,听着雷声隆隆,看着电光撕裂天空,五匹马在雨中惊惶不定。雨点砸在岩石上,溅起朵朵水花,我的黄白胶鞋早已湿透,冰凉的感觉从脚底蔓延到心里。待雨歇洪退,我便一个人收拾残局,将马儿聚拢,套上笼头,踏着泥泞山路回家。奶奶总是唠叨父亲心太大,一边用干毛巾擦拭我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熬姜汤给我驱寒。年少的我却知道,生活所迫,哪有那么多选择。父亲深夜归来时,总会摸摸我的额头,那双粗糙的手掌温暖而厚重,一切委屈便都在无声中消散了。
有时妹妹们放猪归来,发现少了一头,我便带着大黄狗深入山林寻找。黄昏的山林别有一番景致,夕阳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后隐去。山里草高林密,山鸡突鸣,扑棱着翅膀从草丛中惊起;野兔窜出,倏忽间便不见了踪影;这些都不及树枝上倒挂的蛇令人胆寒,它们吐着信子,眼睛在暮色中闪着幽光。坟地里的鬼火闪烁,更是让人脊背发凉。但为生活所迫,经历多了,胆子也就大了。少时历练,炼出了胆魄,日后遇到再大的风浪,也能泰然处之。大黄总是忠实地跟在我身边,它的耳朵灵敏地转动着,不时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在提醒我潜在的危险。每当此时,我便会蹲下身抚摸它毛茸茸的脑袋,从它温顺的眼神中获取勇气。
大孤山不只是一座山,它还承载着无数传说。岛里流传着一句童谣:大孤山,两头尖,中间坐着一位老神仙。”夏夜的院子里,奶奶摇着破蒲扇,指着远处的山影说,大孤山与西面的塔山是一对夫妻山,每晚都向对方迈进一步,待到两山合拢,便会生出一条龙脉,让岛里出一位帝王将相。我常常半夜支棱起耳朵,想听山迈步的声响,却总以失望告终。唯有夜虫鸣叫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伴我入梦。
山后有棵神奇的金丝槐,据说是一位教书先生的化身。那棵树老态龙钟,树干一面枯朽形成空洞,仅靠阳面寸许表皮支撑,枝叶却出奇地繁茂,始终伸向西北方向——那是先生家的方向。还有三义堂古庙,老人们说的三义堂由来是大孤山顶巨石下曾有一眼深井,井旁生长着一棵杏树。相传井中藏有金扁担和金棒槌,需用紫金顶(一种植物)才能开启。南方风水先生企图盗取宝物,但因过于心急,紫金顶尚未到成熟便摘下来用,最终导致失败而葬身井中。此传说成为三义堂名称的起源,也反映了当地对自然力量的崇拜。这里残垣断壁依稀可见,曾经供奉刘关张,香火鼎盛,可惜毁于文革。更有"天王井"石刻和唐朝薛仁贵征东的马蹄印石刻。这些故事如同山间的藤蔓,缠绕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编织成我对大孤山的神往。
最神奇的是那次遇见火狐狸。那日与伙伴爬山,阳光正好,山风微凉。回头间,见半山腰立着一只通身火红的狐狸,毛色在阳光下闪着缎子般的光泽。它正扭头看我,眼睛像是两颗琥珀,深邃而明亮。我们对视片刻,我仿佛看见它在微笑,那眼神不像野兽,倒像是藏着千年智慧的老人。伙伴们也发现了,大呼小叫。我家大黄疾追而去,却哪里追得上,那狐狸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山林深处,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神秘气息。回家后,奶奶和母亲神色肃穆,说这是狐仙显灵,见者会有好运。奶奶还特地煮了红鸡蛋给我吃,说是可以沾沾仙气。可蹊跷的是,此后不久大黄莫名失踪了。
直到一晚,我梦见大黄满头是血,耷拉着舌头回来,眼神哀戚。它好像用心灵感应播放出来的图像画面告诉我,它去我家后街东院与那家母狗交欢时,被那家两个少教的儿子用绳套勒住了脖子,然后用撬头砸塌了它的脑门,把它的尸体用麻袋包裹运到邻村吃掉了。这也许是因为它冲撞了狐仙所致,遭了报应。我哭醒过来,枕巾湿了一大片,心中明明了了。后来那杀狗之人也因盗窃犯罪入狱,也被人打塌头盖骨,换上塑料壳才保住性命。奶奶说这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黄狗冲撞狐仙遭报应,人无端杀生亦遭报应。自那以后,我更加笃信奶奶的教诲:爱护生命,莫无端杀生。每次路过后山,我总会采一束野花,放在大黄消失的地方,仿佛这样就能让它知道,我从未忘记它。
老一辈人说大孤山里有狼,但没有人见过。母亲却说她的爷爷遇到过。她爷爷是立堂口的打卦算命先生,一晚去山后帮人办阴事,回来时夜行遇到狼,月光照在狼毛上泛起银光。那狼看了他几眼,仰天长啸一声,便领着几只狼自行离去。母亲说行善积德之人有善神护法,连狼都有灵性,不伤好人。后来姥姥继承了东北仙家堂口,又传予母亲。我记得姥姥家的堂口前总是香烟缭绕,供着时令水果。来找姥姥问事的人络绎不绝,他们愁容满面而来,如释重负地去。这些超自然的力量,让我对天地万物始终保持敬畏。山中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在我眼中都有了灵性。从此我到山中,不在狂妄自大,任意妄为,胡说八道,学会了轻声走路,小心说话,生怕惊扰了山中的精灵。
如今的长兴岛已变成临港工业区,推土机轰鸣,高楼林立,再也寻不见当年的乡间小路。唯有大孤山依然屹立,沉默地见证着千万年的变迁,像一本厚重的古书,记录着天地自然和岛中的人事,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生命。去年回乡祭祖,给爷爷奶奶的坟整理了一番,汉白玉的坟脸和石碑象征着岛里的男人刚直,女人忠贞。当看到游人们沿着古道登山,举着手机拍照,心想他们恐怕是再也看不到当年见过的火狐狸,听不到那些神秘的传说。
不知大孤山和它的情侣塔山何时才能走到一起,或许在另一个维度,它们已经相拥,只是我们是凡人,肉眼凡胎看不见罢了。就像我那些逝去的童年时光,只能在记忆里重温。
每当我回到故乡,时而会爬上大孤山顶,看那不变的黄海,回想儿时的点点滴滴。海风依旧咸腥,夕阳仍然绚烂,只是当年的骑马少年已生华发。那些放马的日子、寻猪的夜晚、遇狐的惊奇,都已随岁月沉淀,融入了我的骨血,成为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大孤山依旧,而我已非少年。但我知道,无论走多远,这座山永远矗立在我记忆的最深处,巍峨,高大,一如童年时那般。它教会我敬畏自然,尊重生命,在艰难中坚韧,在孤独中勇敢。这些品质,比任何财富都更加珍贵,让我在漫长的人生路上,始终保持着内心的清明与坚定。我相信大孤山赋予我的赤子之心会永驻!
王圣才笔名游圣,曾用名“游者~圣才”。,大连长兴岛人,琅琊王氏后裔。民主人士、高级评茶师、政协委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专栏作家。著有《皓月禅偈》《镜花词》《三山浦》等多部诗文集,作品常见于各大文学平台并多有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