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孙幼明诗《虎门拥军行》
作者:艾平
1989年,诗人孙幼明随拥军慰问团赴虎门,夜宿沙角海军基地,归来后写下《虎门拥军行》一诗:“沙角高台月色明,晚风吹送大潮兴。官兵守卫安宁夜,梦入狮洋听炮声。”这短短四句,既是一次实地慰问的真情记录,更是一曲融合历史回响与现实担当的深沉咏叹。诗中月色、晚风、大潮、炮声交织成一幅时空交错的画卷,既有对当下军营生活的细腻描摹,更有对民族历史记忆的深切召唤,展现出诗人深厚的家国情怀与对军人使命的崇高敬意。
首句“沙角高台月色明”,以清朗的夜景开篇,营造出静谧而庄重的氛围。“沙角”为虎门要塞的重要组成部分,自古为海防前线,战略地位显赫。明代设炮台,清代林则徐在此主持禁烟,威震中外。诗人夜宿于此,立于高台,仰望明月,眼前是波光粼粼的海面,耳畔是轻拂的晚风,然此景之美,不仅在于自然,更在于其承载的历史重量。“月色明”三字,既写实,又象征——明月如鉴,照见百年沧桑,也照见今日守军的忠诚身影。这轮明月,曾照过鸦片战争的硝烟,照过民族屈辱的暗夜,而今又静静俯瞰着和平年代的军营,仿佛在无声诉说:安宁来之不易,须有人默默守护。
次句“晚风吹送大潮兴”,由静转动,由视觉转入听觉与感受。“晚风”轻柔,却“吹送”着“大潮兴”——海潮汹涌,象征着时代的脉动与海洋的伟力。此句不仅描绘了南海之滨特有的自然气象,更暗含深意:大潮既指自然之潮汐,亦喻时代之浪潮。1989年,中国正处于改革开放的关键时期,国门渐开,经济腾飞,然国际风云变幻,海防安全仍不容松懈。大潮之“兴”,既是自然规律,也象征着国家复兴的不可阻挡之势。而在这浪潮之中,正有一群人,以血肉之躯筑起海上长城,守护着国家的安宁与发展的机遇。
前两句写景,后两句则转入抒情与联想:“官兵守卫安宁夜,梦入狮洋听炮声。”此联尤为精妙,一“守”一“梦”,一实一虚,将现实与历史、当下与记忆紧密勾连。“官兵守卫安宁夜”是眼前实景。诗人亲历军营,目睹官兵值勤站岗,纪律严明,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唯余海浪轻拍堤岸,而正是这无数个“安宁夜”,由战士的坚守换来。他们放弃与家人团聚,远离都市繁华,在孤寂的海角默默奉献,只为千家万户的灯火通明。此句语言平实,却饱含深情,是对军人职业精神最朴素也最崇高的礼赞。
而“梦入狮洋听炮声”一句,则将诗意推向高潮,也使全诗的意境豁然开阔。“狮洋”即狮子洋,为珠江口海域,虎门即位于其咽喉要道,是鸦片战争时期中英海战的主战场之一。1840年,英舰列阵,炮火连天,中国军民在此浴血抗敌,虽终因国力悬殊而失败,然其不屈之志永载史册。诗人并未亲历战争,却在梦中“听炮声”,这一“听”字,非耳闻,而是心感;非现实,而是记忆的唤醒。它表明,那段屈辱与抗争的历史,并未因时间流逝而淡忘,反而深深植入民族集体记忆,成为一代代守边军人的精神底色。
更值得深思的是,诗人写的是“梦入”,而非“忆起”或“想起”。梦,是潜意识的流露,是情感最真实的表达。一个慰问者,夜宿军营,竟梦回百年战火,足见其心绪之激荡,情感之投入。而这一“梦”,也暗示了守军官兵的精神世界——他们虽身处和平年代,却从未忘记“落后就要挨打”的历史教训;他们守卫的不仅是今日的海疆,更是民族的尊严与未来的安全。那梦中的炮声,是警钟,是召唤,提醒着每一位军人:和平并非理所当然,安宁需要时刻准备。
此诗作于1989年,距鸦片战争已逾一个半世纪,然诗人仍以如此强烈的历史意识观照现实,足见其忧患意识之深。彼时,中国虽已开启改革开放,然外部环境复杂,海防压力犹存。诗人通过“听炮声”的意象,实则是呼吁:在追求经济发展的同时,不可忽视国防建设;在享受和平成果的同时,不可遗忘历史教训。军人的职责,不仅是守卫当下,更是守护民族的记忆与未来。
此外,全诗语言凝练,意境深远,四句皆可独立成画,又层层递进,构成完整的情感链条:从月色高台的静谧,到晚风大潮的涌动,再到官兵守夜的现实,最终升华为梦中炮声的历史回响。这种由景及情、由今溯古的结构,使诗歌超越了一次普通慰问活动的记录,而成为一曲跨越时空的爱国主义颂歌。
尤为动人的是,诗人并未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慰问”军人,而是以平等、共情的视角,将自己融入军营生活,甚至在梦中与官兵共享历史记忆。这种情感的共鸣,使诗歌具有了真挚的感染力。
《虎门拥军行》虽为即兴之作,却因深植于历史土壤与现实关怀,而具有持久的生命力。它告诉我们:真正的拥军,不仅是物质的慰问,更是精神的认同与历史的共情。而军人的伟大,不仅在于他们守卫着今天的安宁,更在于他们始终铭记着昨日的炮声,并以今日的坚守,守护着民族不再重蹈覆辙的尊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