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行走在风的褶皱里
文/韩寒(江苏)
我总在某个被生活揉皱的黄昏想起那个瞬间——不是在人潮汹涌的街头,而是穿过城郊那片无人问津的玉米地时,突然想把身上所有的布料都褪成风里的影子。不是为了惊世骇俗,只是那天的云太低了,低得像压在胸口的文件袋,里面装着没改完的方案、母亲催婚的电话录音,还有地铁里被人踩脏的白鞋边,那些裹在衣服里的重量,比布料本身更沉。
人是生来就裹着壳的。小时候是母亲织的毛衣,领口总织得紧一些,说是防风;上学后是校服,蓝白相间的布料藏着青春期的痘印和不敢伸直的脊背;工作后是西装,挺括的肩线要熨得没有一丝褶皱,皮鞋要擦到能照见自己紧绷的脸。我们把情绪也缝进这些壳里:委屈时攥紧的拳头藏在西装袖口下,难过时红了的眼眶躲在通勤口罩后,连笑的时候都要记得衬衫领口别太高,免得露出没来得及整理的狼狈。那些被压抑的、没说出口的“我累了”,都成了贴在皮肤上的标签,和衣服一起,越穿越沉。
那天的风是从西北来的,带着玉米叶的清香和泥土的湿润。我蹲在田埂上,手指划过粗糙的布料,突然就有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没有这些衣服,我会不会轻一点?于是我慢慢解开衬衫的扣子,脱下长裤,把它们叠放在田埂上,像放下一堆沉甸甸的心事。当皮肤接触到风的那一刻,我打了个寒颤,却又突然笑出声来——风穿过我的指尖,拂过我的脊背,连阳光都变得温柔了,不再是写字楼里冷冰冰的白光,而是带着温度的,落在皮肤上,像小时候奶奶的手。
我开始往前走,赤脚踩在松软的泥土里,有点痒,又有点疼。玉米叶擦过我的胳膊,留下淡淡的痕迹,却一点都不疼。我不用再在意走路的姿势是不是优雅,不用再担心领带有没有歪,不用再假装自己很坚强。我可以张开手臂,像小时候那样奔跑,让风灌满我的胸膛;我可以停下来,蹲在地上看一只蚂蚁搬家,不用再看手机上不断弹出的消息;我甚至可以大喊一声,把心里所有的委屈和压抑都喊出来,声音落在玉米地里,被风带走,没有任何人听见。
原来赤裸不是羞耻,而是回归。我们穿了太久的衣服,久到忘了自己本来的样子。那些衣服给了我们身份,也给了我们束缚:穿西装就要成熟稳重,穿裙子就要温柔得体,穿工装就要任劳任怨。我们把自己塞进别人期待的壳里,渐渐忘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而当我赤裸着行走在风里,我才发现,我只是我,一个会累、会笑、会难过的普通人,没有标签,没有身份,只有一颗跳动的心脏,和被风吹得轻轻发痒的皮肤。
走了很久,我停下来,坐在田埂上,把衣服重新穿上。布料接触皮肤时,那种沉重感又回来了,但好像又不一样了——我知道,那些束缚还在,但我已经找到了对抗它们的方式。不是要永远赤裸,而是要记得,在某个无人的角落,我们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让风穿过身体,让自己重新变得轻盈。
后来每次感到疲惫时,我都会想起那个下午的玉米地。想起风的温度,泥土的触感,还有赤裸着奔跑时,心里那种空荡荡又满当当的感觉。原来释放心情不需要多么轰轰烈烈,有时候只是需要一个瞬间,一个让自己回归本真的瞬间,像赤裸着行走在风里那样,把心里的重量,暂时交给风。
夕阳西下时,我背着包离开玉米地,脚步比来时轻了很多。路上遇到一个放牛的老人,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我也笑了笑,知道他或许不懂我刚才做了什么,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找回了自己——那个没有被衣服和身份束缚的,轻盈的自己。
韩寒,江苏省连云港人,1990年出生,江苏海洋大学毕业,连云港公益协会会员。国企工作,多年来,在省以上报刊发表文学作品百余篇(首),诗文被选入多家文学作品选集,江苏省作协“壹丛书”入选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