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旧事
文/魏坤和
过了这场街,不到下场街,秋风里,中秋节就来了。
放下碗筷,奶奶站起身,躬着腰走进睡房里,转身关了门,我还是听到了开箱声,紧接着一阵窸窣声,再是关箱声,奶奶开门出来了,手里攥着一把零钱,到椅子上坐下,望向爷爷,把钱递了出去:
“要过节了,你克买两个饼子,大那种荞饼,娃娃馋,不要给他家姊妹俩个眼巴巴望着人家吃”。
“慢慢买,下场街天再去”,爷爷抖着烟锅灰说。
“你吃粮不管闲事,哪点等得到下场街子,再过两三天就是了”,奶奶语气里明显带着怒。
月饼买来了,四个,玫红色纸包裹着,油已经浸透纸背。我想掰一块尝尝,但不敢说,心里被一万只馋猫挠得痒痒,只能眼睛一直盯着。奶奶看出了我的心思,解开袋子,拿出最上边一个,撕开纸,掰了一小块给我,花生馅儿的。
甜味儿在舌苔上铺开,我舍不得大口嚼碎咽下,一小口,一小口,小鸡啄米似的,待甜味褪去,再吃下一口。不够塞牙缝的小块月饼被我吃出一整个的样子。
剩余的,奶奶系紧袋子,拎进睡房里,挂在床前土墙上。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盼星星盼月亮,就盼中秋节快点来,要是中秋有脚,是个人,我一定拽着他小跑来到奶奶面前,激动的说:“奶奶,你看,中秋来了,可以吃饼子了,你快点切嘛。”
盼吃心切,我每天跳脚啰嗦的掰着指头算,还有一天,还有一个晚上,还有一顿午饭,终于,吃晚饭了,我故意少吃,专门留着肚子。搬个凳子坐门口抬头望天,等月亮。嘴里念念叨叨,月亮咋个还不出来啊,快点出来嘛。
月亮不知我心,不会奔着我的念叨而来,一直呆在河对岸的山洞里,待天色完全黑透,才不急不慌的爬上天空,刚露头,一个小月牙,在黑夜的浸润,星群的召唤下,慢慢的,越爬越高,爬到中天,整个圆溜溜的发出耀眼光芒。
我“蹭”一下跳起来,大呼:奶奶,月亮出来了,可以供月了。
“端桌子供嘛,一时等不得二刻”,奶奶摇头笑着道。
擦净桌子,端在门口,对着月亮,切半块洋芋放在桌子最前方,点燃三柱香,插在洋芋上,香后,左边放半杯新泡茶,右边放半杯白酒,接着端来切成八片的饼子,煮熟的毛豆,山上捡来的核桃板栗。对着桌子,也是对着月亮,磕三个头,烧三份纸钱,杯口朝前,把茶酒奠给月亮。
月亮供好了,撤下的供品全是我的最爱。最先下手的当然是念念不忘的月饼。右手拿一块塞嘴里,左手拿一块递给爷爷。
“才吃过饭,公公不想吃,你吃”,爷爷笑着摆摆手。
又递给奶奶,奶奶掰了一小块,边嚼边说,“甜得很,人老了少吃点。”剩下的我喂进嘴里,刚好一口。
再递给爸爸妈妈,他们要自己选,默契的选了最小的两块。
饼子瘾过足,毛豆上嘴。毛豆是插脚种在包谷沟里的,产量少,价格贵,舍不得拔来像嫩包谷一样煮吃掉,一般是黄壳后再拔来晾屋檐下,晒干,找一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用连杆打了去皮装袋,一部分背上街买了换取零钱补贴家用,一部分存在瓦罐里,待冬腊月间洗猪(杀猪)做豆腐装猪大肠。
嫩毛豆,只有在中秋这天成为舌尖上的美味。妈妈早早的到地里拔回半大抱毛豆,奶奶坐在屋檐下,靠着墙,把毛豆摘下,大部分洗净,放锅里,加清水煮熟,出锅冷却后,剥开豆皮,取出豆子放入盆里,和着少量水,一勺勺舀进磨眼里,推着磨转啊转,豆子磨碎磨稀,锅里热油放进白菜丝或是瓜丝或是茄子丝,若是太干,加入适量水,出锅前撒上盐巴,抄上锅铲拌匀,一道爽口的熟豆腐就做成了,中秋午饭的主菜就是它了。剩下的小部分则是留到晚饭后煮了供月亮。
爸爸栽种在山坡地埂边上的几十棵核桃板栗树撂挑子,一棵不活,后又补栽,只成活一棵板栗树,却是营养不良,不长个儿,也不开花结果。我馋啊,看着隔壁邻居吃,不由自主的凑上去,邻居直接把门关上。妈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拉过我:“和和,争气点,不要克,买不起么捡得起,你放心,中秋节我一定让你吃上。”
妈妈天杂白亮就背着箩上山了,一些人家早早打了核桃板栗,但有漏网之鱼,树上没打完的,落在地上没捡完的。家里有小孩的都去捡,一批又一批,说是赶集一点也不为过。人多果少,比的就是谁胆大去的早。还没到中秋节我就吃上了,差别是,中秋吃的板栗是煮熟的,核桃嘛,个儿要大点。
桌上的饼子吃完,我舔舔嘴,还想吃。奶奶说我耗子摆不住隔夜食,硬要吃完才心够。过日子,讲究的是细水长流,不能一顿全吃完,上顿撑死,下顿饿死。剩下两个月饼得收起来慢慢吃,节日后的日子才是甜甜的,有盼头的。
是的,有盼头的日子才是好日子,年年有个中秋节,年年中秋月圆,年年岁岁盼团圆。
作者简介:
魏坤和,女,90后,文字里寻己,悦己,越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