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眼中的父亲 何玉东
小时候,我特别崇拜父亲,不仅是因为他个子高、长的帅,更因为他是单位鼎鼎大名的技术能手,用现在的话说称得上技术大咖、高级工匠,还有父亲那乐观、积极、宽厚、豁达的性格。
父亲没有上过学,建国前一个月,在青岛一家起重公司工作后,读了三年工人夜校识字班,算是有了初小文化,但父亲的阅读能力强,记忆力惊人。起重工既要承担繁重的体力劳动,又是一个对技术要求很高的工种。父亲学徒时间短,出徒后很快成为单位的技术骨干。那时,基建工作繁重,父亲干活扎实卖力,连续几年被评为单位“特殊贡献职工”,工资一年跟着一年,涨到了技术6级。大跃进年代,父亲调到济南一家新建的省属大企业。建厂初期,工作生活条件艰苦父亲能够承受,只是夏天火炉般的炎热难以适应。生产线建成投产后,父亲想按政策再调回青岛,可领导说:“你别想走,想也别想!”竟当着父亲的面把请调书撕了。没办法,只好动员母亲带着姐姐、哥哥到济南一起生活,我和弟弟、妹妹陆续出生。父亲在新单位是手屈一指的技术能人,而且干起活来不分昼夜,舍得出力,又连年被评为厂级“先进生产工作者”,工资很快就涨到当时的技术等级最高的8级,每月82元9毛,那时我6岁,还没有上学,父亲36岁。
我们家住在企业的职工宿舍,宿舍区很大,有几千户,南北中心马路把宿舍区分为两大片,东边是平房,西边是3层的楼房,我们家住在西面的楼房。
我7岁半在企业的职工子弟小学上学,老师是企业职工,也住在西面的楼房区,和同学们的父母大都认识。开学第一天,老师点名时问我:“你爸爸是大喇叭里经常喊的XXX吗?”我睜大眼睛点点头,没吭声。“那你爸爸厉害,是咱们厂离不开的大能人!”老师接着说。我没点头也没吭声,心里美滋滋的,很自豪。
父亲在单位的检修车间,加班加点是常事,特别是生产线检修、大修那就更忙了,常常几天不回家。母亲和我们姊妹也都习惯了,到了饭点不用等,把饭给父亲留到锅里就可以。既便回到家,厂里有事立马就走。那时候可没什么通讯工具,厂里出了事故需要紧急抢修,就直接用连接到宿舍区的高音喇叭喊人。不管是星期天、节假日,也不论是深更半夜,父亲是被大喇叭点名最多的,我们家也都跟着有了点名气。
那时候的起重设备可没有现在的回转式、塔式以及名目繁多的汽车、履带式起重机等等,父亲的设备用具就是三大件:一根抱杆、三根斜拉钢丝绳和一个卷扬机。设备检修或者事故抢修时,凡需要起重设备,父亲到现场后,会马上选好位置,指挥着把抱杆立起来,钢丝绳拉紧,卷扬机固定好,随后在父亲一声声哨音和手势指挥下,一件件几百公斤甚至几吨重的设备、备件,便徐徐离开地面,轻松、准确无误的送到指定位置。父亲逐渐有了“起重大拿”的绰号。
父亲在家的时间短,但只要他在家,便是我们姊妹最高兴最开心的时刻。他经常下班回到家时,在衣服口袋里、帽子里或是那个大巴掌的棉手套里,给我们变出红枣、花生、栗子等,惹的我们几个围着他吵哇、抢呀、闹啊,谁手里的多谁就胜利了,手里少的则撅着小嘴。有时候父亲一进门,我们就扑上去,抢他的手套、帽子,翻他的裤兜,却什么也没有。这时父亲则笑呵呵的,让我们闭上眼睛,从后屁股兜里给我们变出一些好吃的,让我们又惊喜又兴奋。
父亲的喜好一个是抽烟,一个是喝点小酒。那时候父亲抽的是2毛3分钱一盒的“泉城”,酒则是9毛钱一提(1斤)的地瓜干散酒。父亲晚上回来,家里没有烟和酒时,我和哥哥、弟弟会争着去买,但不约而同的,都会给父亲买一盒3毛8分的“琥珀”或3毛9分的“大前门”,酒则有时给父亲买一瓶1元1角3分的“景芝白干”。看到我们买回来的烟酒,母亲用眼晴瞪我们,父亲则笑呵呵的说:“下次可别买这么贵的哈。”
父亲的烟瘾大,每天要两包,但父亲很有毅力,戒烟说戒就戒。那年,伯父过世,父亲回青岛奔丧后,去看望母亲远房的婶子,老人家看着父亲带去的烟酒说: “酒我留下,烟你带回去吧,我己经不抽烟了。” 接着又说: “抽烟没啥好处,我现在也不咳嗽了,痰也少了,你也快戒了吧。” 抽烟带来的这些毛病,父亲也是深有感受,特别是早晨起床后,口中异味很大,而且感觉有咳不尽的痰,加上母亲时常叨叨父亲抽烟花钱多,对身体不好,又弄的家里乌烟瘴气的,父亲己有戒烟的念头,便笑着答应道: “好,回去就戒。” “真的?”“保证”。
回到济南,父亲便准备好花生、瓜子、糖果等开始戒烟。戒烟说说容易,做起来真难啊,抽了三十多年烟的父亲,某种程度上对烟有了一种依赖,尽管自己定下每天少抽五只烟,循序渐进的计划,但到一只也不吸的时候,烟瘾上来时,依然抓耳挠腮、坐卧不安般的难受,吃什么也无济于事。一天,看到父亲难受的样子,我偷偷找出母亲藏起来的烟,递给父亲:“抽一只吧!” 父亲瞪大眼睛,接过去,放到鼻子边闻闻,又无奈的摇摇头,把烟递给我,摆摆手,咬咬牙忍着。第二天晚上,看到父亲依然痛苦难耐,弟弟又拿出一只烟递过去,父亲接过烟看了又看,闻了又闻,从我手中拿起打火机,把烟点燃猛吸一口,突然巨烈咳嗽,赶紧把烟按灭,若有所思地拿起来看看,又狠狠地在手里碾碎!父亲脾气好、人缘好,上班期间,戒烟则面对更大的诱惑和干扰。不管是工程现场,还是在会议室内,同事们不停的递烟,有的甚至把烟点着送到脸前,还劝道: “抽了几十年了,就这点爱好,干嘛这样难为自己。”有的说: “少抽几支就行了,不能完全戒掉,那样对身体不好!〞 凡此种种,能谢绝的,父亲便微笑着摆摆手,情面上谢不掉的,便接过烟加在耳朵上,回谢道: “等会儿再抽”,己经点燃的只好抽一口,赶紧吐出去,烟便一直加在手指上,任其燃尽。就这样顽强地坚持着,半年后,父亲竟真的就把烟彻底戒掉了,从此再也没有拿起过。
父亲酒量不大,每次也就一两多,不超过二两,下酒菜很简单,一把花生米、一碗小葱拌辣椒或是豆腐辣椒就行了。看着父亲一小盅一小盅喝酒的样子,我们姊妹心里也美美的。
父亲还有一个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看小画书。听小姨说,父亲在青岛休班时,经常去路边的书摊看小画书,2分钱能看一上午,《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名著不知看了多少遍,每一章节都印在了脑子里。只要父亲在家,晚饭后我们姊妹几个便会坐着小板凳围在他身边,缠着父亲给我们讲故事,我们几个则抬着小脑袋,安静的沉醉在父亲描述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那般神勇、武松打虎的豪爽威猛、桃园三结的情深义重、侠肝义胆的故事中。每到结束,父亲一句“后事如何咱明晚接着说”,我们便一起央求再讲一段,父亲则指指墙上的挂钟说:“明天还要早起上班,你们也要上学,明天晚上咱们早吃饭,多讲两段哈。”无奈,我们姊妹几个只好撇着嘴去洗脸、洗脚,带着父亲讲的那些动听的故事,进入梦乡……
在那段难忘的岁月里,父亲尽管文化水平低,但他那精湛的技术不仅赢得了单位、同事的赞誉,也在我们幼小的心灵扎根、萌芽。他那对工作扑下身子的热情积极,对生活张开臂膀的乐观开朗,对同事朋友敞开心胸的宽厚豁达,时时刻刻影响着我们姊妹几个,与那满墙的先进工作者奖状一同,深深的络印在我们的脑海里,对我们的成长进步,产生着深远的影响。像父亲那样工作,像父亲那样做人,是我们姊妹一生的目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