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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镇政府
文/张尊梅
今天天气真好，八九点钟的太阳，朝气蓬勃地冉冉升起。这时，一辆捷达轿车开进康庄镇人民政府的大院儿，在离党政办公室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镇党委书记一把手孟书记从车里跳了下来。他潇洒地走在通往办公室的踊道上，现在正是每个部门的各路人马赶来上班的时间。他们都争相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孟书记打着招呼。孟书记来不及回话，颔首示意作答。这一张张笑脸，就像踊路两旁的一朵朵月季花那样，让人看着舒心，悦目。
孟书记在办公室门外就听到有人大嗓门说话。
“我要找孟书记，去年的黄河水费、保险费我都按要求交了款，可为什么国家给的小麦直补没有我的？我找大队会计，会计说他把亩数报到了镇上。可能是镇上给漏掉了。”“孟书记还没有来，现在还没有到上班的时间。”这是办公室主任小郑说话。
“那我就等孟书记来。”
小郑声音压得很低，耐心地说：“这个你要去便民大厅，让他们给你查一查，这么大个乡镇，各个部门都有专业的工作人员负责，孟书记一个人哪能管这么多事啊？”
“我刚才去了，他们说正忙着往上报表，今天查不了。”
孟书记走进办公室，一看这个中年男人，脸涨得通红。脖颈上的青筋暴起老高，一副着急的样子。他马上给便民厅的小李打电话，让他抽出一个人来，先给这个村民的问题解决一下。
孟书记来到办公桌前，刚想坐下翻一翻放到桌子上新送来的报纸，综合执法办公室的张主任找孟书记汇报说：“我刚接到小董村支书和执法小分队的电话，说拆除违建碰到了阻力，违建的当事人躺在要拆除的厂房下面，试图阻挡挖掘机工作，结果被厂房掉下的一块角铁砸伤。”
“伤势怎么样？有没有危险？赶紧送医院，人的生命安全第一。”孟书记不等小张说完，急忙插嘴说。
“第一时间就打了120，已经送医了，伤势不算太重，只是这拆除进度受到了影响。小张探寻着说。
“一切都要按法律法规来，对待当事人要有耐心，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让他们心服口服的听政府的安排，切不可强拆、硬拆，咱是人民的镇政府，是为人民服务的，要维护好一个党员在人民群众心中的形象。”
张主任领会了孟书记的意思，他思索着离开孟书记的办公室。
孟书记去拿报纸的手刚抬起来，手机响了，掏出一看，是那个叔伯二舅打来的。二舅拖着哭腔说：“小明儿（这是孟书记的乳名），你说说你说说，就因为我前几天和他们玩了几把麻将，就把我的低保给取消了，治保主任说我是聚众赌博，往后不能再享受低保待遇了。我找村支书下保证再也不玩麻将了，再说我只是打个很小的麻将，让他去给我找当官儿的说说情，可是支书说我改不了，不帮我这个忙。你说，没有这个低保钱，往后我就没指望过活了，像我这把年纪，打工也没人用啊。”
“二舅，低保是国家对生活困难的人的救助，你还有钱玩儿，说明你并不困难，给你取消低保待遇也是应该的。”
“怎么你也这么说？往后我可记住再也不打麻将了。小明儿，你原谅我这一回，去给我说说情，你要是不管我……”二舅说着，在电话那头竟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孟书记一看这个二舅真着急了。他赶紧说：“你先别急，我看看，和分管这块儿的小庄谈谈，你符合不符合条件。”
“麻将我再也不敢打了，全听你的。”二舅一听恢复低保待遇有门儿，就一下子平静下来。
孟书记挂掉二舅的电话，满意的嘴角儿往上扬了扬。原来他听说二舅整天玩小钱儿，影响很不好，就先暂时断掉二舅的低保，这是他和村支书商量好共同用的权宜之计。
这时，办公桌上的固话响了，是县委宣传部小曹科长打来的。说是县作协和电视台的记者，明天来康庄镇采访，关于康庄镇的美丽乡村建设，和提高乡村社会文明程度的情况。作家刘佳准备根据镇上领导班子做出的成绩，写一篇报告文学。电视台也准备要制作一期大篇幅的纪录片，对康庄镇的先进事迹不仅在本县进行宣传，还要推荐给市、省级新闻单位，最后曹科长恭维说：“孟书记，你年轻有为呀！县委这么重视你，提拔升职指日可待呀！”孟书记听他这样说，颇有几分得意。
他似乎感觉自己的年龄也年轻了20岁，虽然镇上的工作千头万绪，可对孟书记来说，做起工作来得心应手，按部就班。的确，按他的能力，当一个区区镇上的一把手，实在是绰绰有余，他向上提升的空间还真是蛮大的。
不过，他还是很谦虚的说：“哪里哪里，我做的还很不够。不过明天的采访我一定要做好准备。一定让记者同志们不虚此行。”
“好，好。再见！”
“再见！”
“孟祥生！说什么呢？和谁再见？”狱警平静地说。
“……”
“你已经醒过来了，烧也退了。你知道吗？你已经昏迷了24小时，高烧40°。”狱警又说。
孟祥生猛然听到有人直呼他的名字，一时间很不习惯，或者说感到很刺耳，因为十几年来，几乎没有人直接叫过他的名字。先是“小孟科长”、“孟主任”，再后来是“孟副乡长”，最后的称呼是“孟书记”。十多年了，人们一直这样称呼自己，他很习惯也很受用这种称呼。这是他的从政生涯里最高光的时刻！他本来是县委书记所垂青，也是最有希望得到提拔的对象。
此时，孟祥生的大脑高速运转，他检索着头脑里呈现出来的大量信息，努力把自己从刚才那么美妙的梦幻里，拉回到现实。
眼前，是一个穿警服的小青年儿，那张同自己儿子一样年轻的脸，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孟祥生轻声地问：“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
“我是负责203室的狱警小高儿，你还在医院里，现在刚刚去掉点滴。”
孟祥生一下子想起自己被抓捕时的情景。当公安干警亮出“警察证”、“逮捕证”的时候，他大声地咆哮：“我是镇长！你们不能逮捕我，我为党做了很多工作！”他还用戴在手上的手铐猛击自己的头，幸亏干警有效地进行了制止，孟祥生情绪完全失控了，他丢掉了一个镇长的风度和斯文，他戴着手铐乱窜乱跳，一直到他昏厥过去……
一年以后。
孟祥生的案子有了结果。经过县、市纪检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孟祥生被开除党籍和公职，并判处有期徒刑3年零6个月。
家人终于可以探监了。这一年，无论对孟祥生还是对他的家人，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他面对当老师的妻子，隔着铁窗和玻璃，他看到老婆清秀的脸上，添了数不清的沟坎，头上的青丝已变成花白。总之，完全不像一个40岁刚出头的女人，他关切的问：“我记得出事的时候，你正评职称，职称评上了没？”
老婆很平静地说：“评不评职称我还不是照样上课吗？”实际她在心里叫苦说，那个时候我还哪里顾得上评职称啊！光为你找律师、托关系就忙的我焦头烂额了。
当他把目光移到儿子的身上时，他头脑里马上闪过一个问号：儿子不是高考过了军校录取线了吗？怎么还能来这里看自己？读军校的话是不会有时间来这里的，是不是因为自己影响了儿子的政审，而没有被军校录取呀？这一年里，这件事是他无法放下的心病……
他惨痛地自言自语：是我把儿子的前途给毁了！！！考军校，是孩子从小最大的愿望！当他和儿子的目光对视的一刹那，谁也没有说话，但又好像什么都说明白了一样。懂事的儿子先开了口：“爸爸，你不要想太多，我们盼着你好好的改造，早日和大家团聚。”孟祥生转移了话题。他忍不住问：“你奶奶爷爷身体好吗？”
“好着哩，他们今天还要来看你呢！我们怕他们受不了路上的颠簸，才没有来。”儿子实际心里说，有什么好呢？爷爷从你被抓那天就得了脑血栓，至今还坐在轮椅上，奶奶也因为受刺激得了心梗，光支架就放了8个、，妈妈起来一天，除了上课就是照顾两个病人。
孟祥生对儿子说的话半信半疑，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爹，娘！你们好好保重吧，不孝的儿子眼下为你们什么也做不了啊！”想到这里，他再也控制不住含在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
孟祥生和家人短短十几分钟的会见，让他头脑里那个大大的“悔”字更加刻骨铭心！他悔呀，怎么就一时糊涂把那800万的扶贫救助款拿去，给那个该死的发小填补投资项目的缺口？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在这一年里，艰难的适应了从“孟书记”到囚犯代号“203”的落差。有多少回，他想一头撞在墙上，一了百了。只是，他想起二老双亲，他要是先他们而去，只能是使自己的罪孽更加深重！是做为一个人的良知，让他还要继续活下去。就是为这800万，他不仅毁了自己的前程，还让儿子也受到牵连，把一家人搞得鸡飞狗跳……
代号“203”痴痴的望着天花板上的一只飞蛾，飞蛾下了卵之后又飞走了。他似乎看到自己的人生规迹，自己现在就像一粒微尘一样的虫卵，先慢慢变成幼虫，再渐渐长大……
——这人生之路啊！似乎又回到了起点，只能再去重新走一遍……
作者简介：
张尊梅，女。2020年开始创作。县作协会员，华夏精短小说会员。2022年小说、散文发表于《青年文学家》。2023年，2024年有文字被《德州日报》新闻客户端采用。2025年获第四届“齐鲁杯”全国文学大赛三等奖；“新青年杯”全国文学原创大奖赛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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