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赋
文/仇戈
七月的太阳火辣辣的,能把人晒脱一层皮。我猫着腰钻进池塘边的芦苇丛,拨开那些扎手的叶子一看,哪有什么花儿啊?满眼都是挤挤挨挨的荷叶。树上的知了叫得正欢,突然 “扑通”一声掉进水里,吓得小鱼儿在荷叶底下乱窜 —— 哎哟,该到荷花开的时节了吧?这些花可精着呢,专挑天蒙蒙亮的时候偷偷开,花瓣上挂着露珠儿,活像村里那些起早摸黑去河边洗衣裳的大姑娘小媳妇。
老家的荷塘就在村子西边,一口连着一口,远远看去像是大地露出了一个个清澈的笑脸。奶奶总说荷花开了的时候,整个村子都在喝水。小时候听不明白这话啥意思,就记得每到端午节,她总会摘片最大的荷叶来包粽子。那股子清香钻进糯米里,咬上一口感觉舌尖都沾上了星星的凉意。长大后才懂,这些荷塘哪是什么风景啊,根本就是养活人的宝贝——藕能当菜吃,莲子可以清火解暑,就连干枯的荷叶晒干了还能泡茶喝呢。
十六岁那年,语文课本上周敦颐那篇文章配着几片墨绿色荷叶的插图,我第一眼就觉得“出淤泥而不染”这话太矫情了。谁能在泥巴里打滚还不沾一身脏啊?后来有年梅雨季特别闷,我在池塘边蹲着发呆,看着黑乎乎的烂泥塘里泡着腐烂的水草叶子。嘿,你绝对想不到,就在这脏得不行的地方,居然有几株嫩荷硬是从泥巴里拱出来,顶着层层阻碍开出了雪白的花。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真正的君子不是永远干干净净不沾灰,而是哪怕浑身是泥也要挺直腰杆做人。这不就像我们村那位总穿着褪色蓝布衫的老教师吗?他把多少农家孩子送进了大学校门啊。
那天生物课上老师在讲荷花气孔结构时说,荷花的气孔主要分布在 荷叶的上表皮(叶片朝上的一面)。这是因为下表皮紧贴水面,若气孔分布于此,容易被水堵塞,影响气体交换效率。而上表皮暴露在空气中,更利于与外界进行气体流通。我虽困得眼皮直打架,整个人快趴到窗台上。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课本上,晃得人更想睡。但忽然记起奶奶常说的那句老话:"荷花心里藏着条秘密小路"。课本上的知识突然让我想起老家砖墙上的细缝——那些被时光啃出的透气孔,虽无声息,却让风得以在墙体里穿梭,像极了植物用气孔与世界交换呼吸。看来啊,再黑的地方也挡不住生命找到出路的本事。
暴雨天我最喜欢蹲在荷塘边看那些荷叶。乌云压得特别低,感觉都快碰到水面了,突然所有的荷叶齐刷刷卷起来,跟攥紧的小拳头一样。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的时候可有意思了,那些 “小拳头”一下子全张开了,把水珠弹得老高,那声音听着就跟割麦子似的。等雨停了去摸荷叶上的水珠才好玩呢,手指头刚碰上去,亮晶晶的小水珠就骨碌碌滚进水里散开,像撒了一把碎星星。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一朵花也能这么温柔又倔强。
荷花的颜色总让我想起隔壁染布坊的阿婶。她染的那些布就挂在池塘边上,粉的跟朝霞似的,白的像刚摘的棉花,最特别的要数那种洒锦纹样——白底子上晕开淡淡的红,活像谁家姑娘打翻了胭脂盒。阿婶常说染布得看天气,太阳太毒颜色就淡了,这道理跟荷花离不开淤泥一样实在。说来也怪,这些老辈人的经验之谈,和书上写的科学道理倒是不谋而合。
记得小时候,一到莲蓬成熟的季节,我们这帮孩子就扛着长长的竹竿往池塘边跑。青莲子咬起来脆生生的,甜中带着一丝涩味,得把中间那点苦芯去掉才好吃。老莲子就不一样了,乌沉沉的硬得像铁疙瘩,可神奇的是放上一年都不会坏。去年整理老房子的时候,在奶奶那个旧木箱最底下翻出一把干莲子,壳上还粘着发黄的塘泥。我随手把它们泡在水里,没想到三天后居然冒出了嫩绿的新芽,水灵灵的仿佛能掐出水来。看着这些小生命,鼻子突然一酸 ——原来有些东西真的能熬过漫长岁月,把思念变成一场久别重逢。
站在城市荷塘边,耳边少了蝉鸣里熟悉的乡音,可每当荷叶轻轻翻动,恍惚间总能瞧见奶奶弓着背的身影。她离开那天正好是荷花凋谢的季节,没想到坟前随手种下的几株莲花,来年却开得特别灿烂。有时候想想,生命大概就是这样吧——在淤泥中扎根,在清水里绽放,即便凋零了也能留下满池清香。那些已经离开的人啊,其实从未走远,他们只是换了个地方,永远活在我们的记忆里。
风又悄悄吹起来了,带着藕花那股子甜丝丝的味道。我随手摘了片荷叶往头上一扣,突然就懂了——这一池子的荷花哪光是花啊?简直就是老天爷给咱们写的情书嘛!每朵花瓣上都沾着时光的甜味儿,也裹着生活的咸涩。咱们这些看花的傻人儿啊,看着看着就把自己也看成荷花了,在日子的风雨里头学着弯腰扎根,挺直腰杆开花。
作者简介:
仇戈,高级讲师,湖南邵东人,本名仇如自,现居郴州市。湖南省科普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老摄影家协会、中国民俗摄影协会、湖南省老摄影家协会、邵东市摄影家协会会员。有文学、科普、摄影作品、专业论文发表于报刊和网络媒体300余件,获奖作品50余件,合作专著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