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 沙 山 行
池国芳
自兰州西行,火车颠簸两日,终于到了敦煌地界。此地自古便是河西走廊的咽喉,鸣沙山便卧在城南五里处。山高约莫八百米,东西长达四十余里,南北宽二十里,沙峰起伏,如黄龙蟠踞。其得名,盖因风吹沙动,沙粒相磨,声若雷鸣,故曰“鸣沙”。
那年暑气正盛,我与二三友朋,自兰州乘了绿皮火车,咣当咣当一路西行。车窗外先是绿意盎然,渐行渐见黄沙蔽日,天地间顿觉苍茫。抵敦煌时,已是傍晚,旅店老板娘操着浓重的西北口音道:“明儿个上鸣沙山,可得赶早,日头毒得很哩!”
次日五更,我们便乘车前往。远望鸣沙山,但见沙丘连绵,如金波涌动,在初阳照射下,闪耀着奇异的光芒。至山脚下,脱了鞋袜,赤脚踩在沙上,温热从脚底直透心脾。沙粒极细,踩上去软绵绵的,一步一陷,行走颇为费力。
鸣沙山形成于万年前,地质学家谓其为第四纪产物。千百年来,风沙不断堆积,竟成此奇观。沙有红、黄、绿、白、黑五色,日光下观之,斑斓夺目。最奇者,沙虽随风移动,山形却千年不变,沙聚沙散,自有定数。月牙泉嵌于沙山环抱中,泉水清澈,终年不涸,与周遭沙漠形成鲜明对照,实乃天地造化之奇。
四季轮回,鸣沙山各有风致。春来风沙大作,沙山呜咽如诉;夏日炎炎,沙烫如烙铁,泉周却凉意袭人;秋风起时,沙纹如波,层层叠叠,变幻无穷;冬雪覆沙,黄白相间,别有一番清冷韵味。无论何时至此,皆感大自然之神秘莫测。
游人行至山顶,多气喘吁吁,然一见山下月牙泉,无不惊叹。有振臂高呼者,有默然凝望者,有急急拍照留影者,更有匍匐沙上,倾耳听沙鸣者。小儿女们索性从山顶滚下,笑声洒落沙坡,与风声相和。一老者拄杖而立,喃喃道:“活了七十岁,今日方知天地之大美!”
自古至今,文人墨客多会于此。汉武帝时,张骞通西域,已有记载;唐代诗人王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之句,想必受此启发;清乾隆年间,敦煌知县苏履吉曾赋诗赞曰:“雷送余音声袅袅,风生细响语喁喁”。五千年来,鸣沙山见证了无数驼铃商队、戍边将士、求法高僧,沙粒中不知埋藏着多少故事。
科学者言,鸣沙山之形成,乃因地形与风向巧妙相作用所致。沙粒含有石英,摩擦生电,故发声如雷。月牙泉之不涸,则因地下潜流经过,自有补水之妙。近年来,当地人以草方格固沙,既保沙山原貌,又防沙漠扩张,实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之典范。
我立于沙山之巅,极目四望,但见沙海无边,天空如洗。想这鸣沙山,历万载风霜而不改其容,经千百年沧桑而不失其声,默默守护着月牙泉这一滴沙漠之泪。人生在世,不过白驹过隙,较之沙山之恒久,何其短暂!然正因如此,更当如鸣沙山,无论外界如何变幻,守住本心,发出自己的声音。
夕阳西下,沙山渐染金红。下山时,踏沙而行,身后足迹渐被风吹平,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唯有心中那雷鸣般的沙响,与天地共鸣,永驻心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