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中元节》
一一泰山下的惦念
唐增虎(山东)
暮色漫过泰山的山脊时,我提着祭品的脚步慢了下来。山脚下的柏树林里,几缕青烟正绕着枝头打转,混着泥土的腥气与香烛的味道——今天是中元节,该给父亲、奶奶,还有三叔四叔送些念想了。
奶奶还在时,总爱坐在院里的老槐树下,摇着蒲扇讲目连救母的故事。说目连见母亲堕入饿鬼道,饭到嘴边便化作火炭,急得四处求告,最后在佛陀指引下,于七月十五设盂兰盆会,供僧济贫,才救母亲脱离苦难。那时我总缠着她问“饿鬼道真的有火炭吗”,奶奶却笑着摸我的头:“故事是假的,孝心是真的。”如今蹲在坟前,看着墓碑上熟悉的名字,才懂她的意思。孝从不是惊天动地的事,是奶奶病时父亲端屎端尿的耐心,是三叔四叔总记得给奶奶买爱吃的软糕,是哪怕人走了,也年年不忘来坟前添一抔土、烧几张纸。这刻在中国人骨血里的牵挂,连阴阳两隔都隔不断。
三叔生前常说“泰山看着呢,做人不能亏心”。他在山脚下种了一辈子地,邻里谁家缺种子、少农具,他总是先把自家的递过去;雨天山路滑,他总扛着锄头去路边填坑,说“别让过路人摔着”。后来三叔走了,下葬那天,村里大半人都来送他,有人抹着眼泪说“再也遇不着这么实在的人了”。四叔呢,开了个小修车铺,遇到老人孩子修车,总不肯收钱,说“这点活儿不算啥”。反观村里曾占人宅基地、昧人钱财的那家,每到中元,就算烧再多纸钱,也没人心疼。其实哪有什么“泰山看着”的鬼神报应,不过是做人的本分——你对人好,人记你一辈子;你做亏心事,夜里总会睡不安稳。积德行善从不是求天上的福报,是为自己攒一份心安,给后人留一个好名声。
我把祭品一一摆开:奶奶爱吃的桃酥要摆最前面,父亲爱喝的散装白酒得倒满酒杯,三叔四叔常分着抽的烟,也得点上两支。点燃香时,烟丝袅袅地飘向泰山的方向,恍惚间好像看见奶奶在灶台前揉面,父亲在院里劈柴,三叔四叔蹲在门槛上,一人夹着一支烟,笑着说今年的收成。我跪下叩首,额头碰到微凉的土地,轻声说:“奶奶,我现在会做您教的手擀面了;爹,家里的麦子今年收得好;三叔四叔,孩子们都考上大学了。”风掠过坟头的草,沙沙地响,像他们在应我,又像泰山的风在轻轻应和。
烧纸时,黄纸在火里蜷成蝶形,灰烬被风卷着,慢慢飘向泰山深处。我知道,这些纸烧不透阴阳,这些话传不到天上,但还是愿意做这些——不过是想借这一天,把没说出口的思念,再跟他们说一遍;把藏在心里的牵挂,找个地方安放。也想求他们在天有灵,保佑家里人平安:保佑母亲身体康健,保佑孩子们顺顺利利,保佑活着的我们,能好好守住这份烟火气,不辜负他们的牵挂。
暮色渐深时,泰山的星星亮了起来。我把剩下的香插好,轻轻拍了拍坟头的土,像小时候拍父亲的肩膀。起身时回头望,香火在暮色里闪着微光,像老辈人温柔的眼睛,也像泰山的星,在静静地看着我们。原来中元节从不是悲伤的节日,它让我们记得,那些离开的人从未走远——他们在泰山的风里,在我们的记忆里,在我们好好生活的每一个日子里。
愿泰山的风,能把我的惦念带给他们;愿天上的亲人都安好,愿人间的我们,都能守住“孝”,行好“善”,把这份念想,一年一年,好好传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