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老  虎

                  池国芳

    立秋过后，暑气倒卷，其势汹汹，人称“秋老虎”。这虎亦有公母之分，乡野耆老口耳相传，公虎如干柴烈火，晒得草木萎垂，赤膊躺竹床数瓦楞，皮肤也噼啪作响；母虎则如蒸笼，热浪裹挟湿气，连凉席也浸得黏腻，令人辗转难安。此虎之威，如伏兵突出，白昼逼人闭户，夜里又闷热如炉，不开空调，汗珠滚落如豆；开了空调，又似闷在罐中，呼吸都带滞涩。这般光景，何异于天地设下一座蒸笼，人蜷居其中，只盼着老天爷能掀开盖子透一透气。

    然而，细究起来，老天的安排岂无深意？酷夏炎蒸，人身如鼎沸，汗流虽多却未必尽除湿毒。秋老虎之热，实为天地熬煮的一剂汤药——它追着余暑，逼出骨髓里残余的阴湿，为的是替人清扫五脏六腑，好令躯体清清爽爽迎接寒冬。此时节，大地也正需最后一把火催熟果实：稻谷正待灌浆饱满，柿子悬垂枝头，亟需阳光涂抹上那抹红晕，染得层林尽透，万物才可满载归仓。这般煎熬，原是生命成熟不得不付的代价。千百年来，白居易诗中“炎炎日正午，灼灼火俱燃”，李时珍亦曾言及秋阳曝药之功效，皆道出了秋老虎这最后锻打之功——非此一热，果实不能熟透，人身也难获清净。

    秋老虎的热力，亦是蒙顶山茶最后的淬炼与温存。山间茶圃，经过酷夏磨砺，秋老虎的日头照下来，白昼炙热与夜晚凉意交织，这寒热交替的奇妙炉火，悄然凝练着茶叶的筋骨与幽香。蒙顶山披着层层叠叠的绿衣裳，在秋阳下愈发青翠欲滴，茶芽在光影交错中默默积蓄着力量。展望未来，秋老虎的余威将化作蒙顶山珍贵的财富——这天然的晒场，终将助此地名茶凝天地精华，香气更悠远绵长，成为蒙顶山向世人捧出的一盏金秋。这般光景，是秋老虎为蒙顶山的前程特意点起的一炉旺火。

    秋老虎的威力，实为天地间不容轻慢的节奏。它看似酷烈，实则是一种最后的锻打；其热如炉火，却炼出体内余毒，催熟人间丰年，亦凝练着蒙顶山茶的一脉幽香。

    人生何尝不如此？成熟必经煎熬，丰收须付火候。秋老虎的余威里，我们分明听见了天道运行的深沉回响——那炎光灼灼的鞭策，终将引我们穿过这热浪通道，抵达清朗而丰饶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