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人
文/邓贤龙
康富贵二十九岁那年秋天,他的妻子带着年幼的孩子,竟无声无息地跟人走了。自此,他如同被秋风吹落枝头的最后一片叶子,孤零零地住在偌大的院落里。那扇曾经热闹的木门吱呀作响,再也等不来妻儿归家的脚步。
他自此搬离了村庄,住进了山腰那间简陋的土坯房,成了这三千亩林场唯一的守山人。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沟壑,左颊那块暗红色的旧疤,如一团凝固的火焰,灼灼地烙在脸颊——那是童年灶火留给他的印记,也成了命运早早定下的谶语。他寡言少语,终日只与一把长柄砍山刀和肩上那条灰扑扑的毛巾为伴,毛巾早已浸透汗渍,洗得泛白,如同他枯槁而坚韧的生命底色。
春来,山花烂漫,鸟鸣啁啾。一日,康富贵巡山至向阳坡,忽闻异响。他拨开密密匝匝的新生灌木,赫然撞见几只野猪正撒欢般拱食着嫩生生的树苗,泥土翻飞,嫩绿小树狼藉一地。他怒火中烧,抡起长柄砍山刀,刀刃在日光下划过一道寒光,疾步奔去。野猪受惊,嚎叫着四散奔逃,其中一头壮硕的公猪竟凶悍地转身,直冲他撞来!他敏捷地闪身躲过,同时奋力挥刀猛击猪身。刀锋与野猪厚韧的皮毛碰撞发出闷响,那畜生吃痛,嗷嗷叫着终于遁入密林深处。康富贵喘息着,蹲下身,心疼地抚摸着那些被连根拱起的小苗。他默默放下刀,从肩上扯下灰毛巾,轻柔地擦去小苗根须上沾染的泥污,小心翼翼将树苗重新栽好、培实泥土——那动作,仿佛在安抚一个被噩梦惊扰的婴儿。
又一天,他在山涧旁,听见微弱的哀鸣,循声找到一只跌落巢穴的雏鸟。他解下肩头的毛巾,轻轻兜起这孱弱的生灵,爬上陡坡,将它稳妥地送回枝头的暖巢。雏鸟在巢中唧唧轻鸣,他沉默地凝望片刻,才转身离去。春风拂过他肩头垂落的灰毛巾,拂过他那道伤疤,也拂过他心底深处幽微的悸动——那本该属于幼子的温存,如今,只能在这寂静山林里寻得一丝寄托了。
盛夏,山林蒸腾着滚烫的热气。万物仿佛皆在无声燃烧,康富贵每天都得踏着滚烫的山径向上攀登,汗水如注,从他额角渗出,汇成涓流,淌过黝黑脸颊,最终坠入脚下焦渴的土壤。
有一天,一场突如其来的雷暴,如同天上塌陷了窟窿,豆大的雨点砸得树叶噼啪作响,整座山都在咆哮。康富贵被雷声惊醒,赤脚冲出土屋,风雨灌入口中,他奋力举目四望,心猛地一沉——后山方向,一道不祥的红光撕开雨幕!他拔腿便奔,泥水灌满了草鞋,每一步都像踩在黏稠的深渊里。山路湿滑如油,他几次踉跄,险险摔倒,手中紧握的砍山刀成了唯一支撑。终于摸到火起处,是一株遭了雷劈的老松,半截树干已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炬,狂舞的火舌贪婪舔舐着周遭的枝叶。他抡起砍刀,不顾一切地劈砍掉燃烧的枝桠。火星灼烫,热浪几乎令人窒息,他脸上疤痕也在蒸腾的热气里愈发显眼。他一把扯下肩头浸透汗水的灰毛巾,死死捂住口鼻,扑向烈焰边缘,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火苗。毛巾被烤得焦糊,他仍一次次扑打。终于,火势渐弱,在暴雨与他的搏命扑打下偃旗息鼓。筋疲力竭的他瘫坐在泥泞中,浑身湿透,脸上沾满黑灰,只有毛巾依旧紧攥在手里——这方灰布,成了他与地狱烈焰之间最后一层血肉屏障。
秋深,山林斑斓如织锦。一日黄昏,康富贵巡至北坡,隐约听见沉闷的伐木声。他循着声,悄然靠近,只见两个陌生人正挥斧砍伐两棵粗壮的杉木,旁边竟已放倒了两棵。他怒喝一声,如炸雷般响彻林间:“住手!”那两人一惊,斧头停在半空。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随即堆起笑,掏出皱巴巴的钞票递过来:“老哥,行个方便嘛,就几棵树,天知地知。”康富贵看也不看那钱,眼神像钉在树干上的钉子,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这树,一根也不能动!”另一个瘦子见状,竟抽出腰间短刀,恶狠狠地逼近。康富贵毫不畏惧,握紧了手中的砍山刀,刀柄上的旧痕仿佛也睁开了眼。他脸上那道疤痕在暮色里微微抽动,声音却沉静如磐石:“想砍树,除非先放倒我康富贵!”两个盗木者被他眼中那股不顾生死的寒光慑住,悻悻收起家伙,咒骂着消失在暮色里。康富贵伫立良久,直到四周只剩下风吹落叶的沙沙声。他默默蹲下,用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抚摸树干上新鲜的斧痕,如同抚慰着孩子身上流血的伤口,灰毛巾软软地搭在肩头,像是无声叹息的挽歌——树无言,却与人同命,唯其如此,才更需以血肉之躯为之抵挡明枪暗箭。
寒冬腊月,雪粒子打得人脸生疼。康富贵裹紧破旧的棉袄,肩上那条灰毛巾也冻得硬邦邦的,像一块结冰的铠甲。他行至山坳,远远望见几个陌生人影在林间晃动,其中一人正掏出打火机,试图点燃一堆枯枝。康富贵心头一紧,疾步上前,厉声喝止:“住手!林子里不准点火!”那几个显然是进山偷猎者,被他一吼,恼羞成怒。为首的大汉啐了一口:“老不死的,管得倒宽!冻死老子了,点堆火暖暖身子碍你什么事?”说着,竟真的“啪”一声按着了打火机,火苗贪婪地舔上枯叶。康富贵双目圆睁,怒吼一声,如受伤的豹子般扑上去,一把推开那人,迅速用脚狠狠踩灭了刚刚蹿起的火苗。他扬起手中冰凉的砍山刀,刀锋映着雪光,脸上的旧疤在寒冷中更显狰狞,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要烧,先烧了我这把老骨头!”几个偷猎人被这不要命的架势和凛然不可犯的怒气镇住了,面面相觑,终究骂骂咧咧地退走了。康富贵留在原地,寒风卷起雪沫,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灰毛巾滑落在地。他喘息着捡起毛巾,拍掉上面的雪,重新搭回肩上,继续蹒跚地巡向更深的林子——那火苗的余悸仿佛仍灼烧着他的神经,山林的每片叶子都是他心头的肉,那灰巾是唯一能擦去惊悸与严寒的布片,亦是无声的誓言。
光阴恰如这莽莽群山间流淌的溪涧,不舍昼夜,无声无息地潺潺而逝,带走了山间的四季更迭,也带走了人间的华年锦绣。康富贵,这名字曾寄托着朴素的期许,而他的一生,却只与这座沉默的大山紧紧相系。从青春勃发的少年郎,到筋骨如铁的壮汉子,再到如今垂垂老矣的守山人,他如同一株深深扎根于此的古树,守着这片层峦叠嶂,一守便是四十多个寒暑流转。
岁月是位无情的雕刻师,将他当年如墨的青丝一根根熬成了霜雪,将曾经挺拔如松的腰身,一寸寸压弯,最终化作一张沉默而沉重的弓,背负着风霜雨雪和漫长时光的重量。他终究是老了,老得像山岩上斑驳的苔痕,像林间虬结的古藤。
最终,在一个万籁俱寂、细雪如絮般飘洒的冬日黄昏,他静静地躺下了,就躺在那间他守护了一生、也相伴了一生的低矮土屋的土炕上。那炕,曾煨暖过他无数个寒冷的夜晚,此刻却成了他最后的归处。他瘦削的身躯陷在旧褥子里,气息微弱,像深秋一片耗尽了所有气力、终于心甘情愿归于泥土的枯叶,安宁中透着宿命的寂寥。
土屋的小窗,糊着陈旧的窗纸,透进朦胧的天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庞。弥留之际,他浑浊的目光吃力地、却无比执着地望向窗外。窗外,是那片他倾注了全部生命去守护的莽莽苍苍的林海。雪花无声地覆盖着远山近树,天地间一片肃穆的银白,仿佛在为一位忠实的守护者送行。他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如同干涸河床上的鱼,发出微弱到几乎消散的气息。然而,那用尽最后生命力量吐出的字句,却带着千钧的分量,清晰地刻在了这寂静的山林之间——他恳求着,亦是宣告着:魂归此山,骨灰洒遍林莽。这最后的遗愿,是他与大山血脉相连、生死相依的终极契约,是他用一生坚守写下的最壮烈、也最温柔的句点——他愿化为这山间的一缕风、一粒尘,永远徜徉、守护在这片浸透了他生命汁液的苍翠之中。
出殡那日,素日沉寂的山道上,村人默默汇聚。人们依照他的嘱托,捧起那盛着骨灰的陶罐,登上了他生前无数次攀爬过的山巅。当陶罐开启,山风便温柔地接引了那轻烟般的骨灰,带着他,飘向沟壑,散入林间,落向每一寸他倾注过血汗的土地。山风掠过林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宛如低语,又似叹息。村中一位老人望着纷扬飘散的灰烬,喃喃道:“老康……这是化成了山风,往后日夜都在林子里转悠着呢。”
他毕生的爱与痛,早已默默渗入山岩、融入草木,无声无息,却比任何碑铭都要恒久。
作者简介:
邓贤龙,毕业于汉语言文学专业,现供职于福建省邵武市融媒体中心,从事新闻采编工作。在新闻采写之余,钟情于散文随笔创作,以文字记录生活,抒写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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