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梦毛诗 吴迷兰芳
憨子
题记:
青年才俊不敌老翁情趣,嫣红海棠偏爱雪白梨花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这一首无名氏之作道尽了老少恋人之间深切的相爱相怜,原以为是风月场中老儒的白雪戏红梅之作。但近读民国时期复旦才女毛彦文与熊希龄之恋,始知这种梨花海棠之爱的确真实存在于人间,并且,这种梨花海棠之爱更甚于桃红李白的年貌相当。
这个海棠美女乳名月仙,大名毛彦文,人长得既美,又是上海复旦大学的老师、女大学生的辅导,是时代的新女性,是无数民国才子心中的“神仙姐姐”。但偏偏这毛彦文应了“月仙”的涵义,把那些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民国群星竟无一人看在眼里,直到33岁了,还如月中嫦娥孤身一人。
被这月仙姐姐弃之若撇履的民国群星之中,最典型的是北大才俊,我们咸阳人吴宓。
我们这位吴宓,得了泾渭的滋润,汉唐的遗风,因而才情横溢,相貌又英俊秀美,十足的俊才英杰。吴宓早年留学哈佛,与陈寅恪、汤用彤并称“哈佛三杰”。还在留学哈佛期间,就屡有诗文习作在《益智杂志》、《清华周刊》上发表,《清华周刊》甚至还附有他的照片,不知俘获了多少少女的心。但这吴宓偏偏对月仙毛彦文一见倾心,正所谓“取次花丛懒回顾,只为月仙误终身”。在对毛彦文艰苦漫长的情爱追逐之路上,他忽忽若狂,惊世骇俗,甚至连他那些北大同仁也都觉得难以理解。最典型的的是他自诩勇敢而痴情,把自己的对毛彦文的痴爱发表在报纸上,其中有“吴宓苦爱毛彦文,三洲人士共惊闻”两句。北大校友们公推金岳霖去劝劝吴宓注意女方感受,吴宓对金岳霖大吼:“我的爱情不是厕所!”真的是一顿臭骂。
吴宓感情炽烈,求爱之旅轰轰烈烈,惊天地、泣鬼神,以至于在30年代的上海滩,他和毛彦文的故事成了小报津津乐道的话题。但效果如何呢?炽烈的爱情招来的回报是毛彦文冷冷的四个字:“真是无聊!”
英俊秀美,仪态万方的北大才子吴宓被毛彦文冷冷回绝,但任谁也想不到的,这个“嫦娥姐姐”最终选择的乘龙郎君竟然是歌白发苍苍的老朽,姓熊名希龄。
熊希龄何许人也?清末进士,曾官居二品。民国初年,一度当上北洋政府的财政总长和内阁总理。时年熊希龄前妻朱其慧去世,一腔深情急需找一个倾注对象来存放。毕竟是老姜老辣,很快就将目标锁定为月中仙子“嫦娥姐姐”毛彦文。原来,朱其慧的侄女朱曦是毛彦文的同学,朱其慧不在了,熊希龄便让内侄女朱曦做红娘,自己则给毛彦文写情诗、情词。
那一年,熊希龄六十六岁,毛彦文三十三岁。六十六、三十三,加起来正好九十九,查查《周易》,都是大吉大利数字,年龄差距亦为吉祥数字,但毛彦文一下子接受不了,断然拒绝。
然熊希龄熊老皮厚,锲而不舍,又派女儿熊芷上门当自己的说客。如此软磨硬泡,毛彦文终于服了,答应了熊希龄的求婚,但有一个要求,即熊希龄必须剃掉蓄留了多年的胡须。熊希龄毫不犹豫地把心爱的胡须剃得一干二净。
1935年2月10日,梨花发翁和海棠佳人在上海西藏路慕尔堂采用基督教仪式举行的婚礼,轰动一时。婚礼上,春风二度的熊希龄,恍若白梅傲雪,笔眯眯地说:“有人认为我老了,但我不觉得老,反而感觉一年比一年年轻。一个人连须发都不肯牺牲,怎么能为社会和国家做事情?所以,我毅然牺牲了我留了十年的长须,与毛女士结婚。”
更有意思的是,结婚典礼上名流毕至,少长咸集,纷纷施展才华,为这对老少夫妻题联颂扬。多为妙联,试举几幅以飨读者。
熊希龄门生刘辅宣的贺联:
凤凰于飞,祥兆熊梦;
琴瑟静好,乐谱毛诗。
熊梦取周文王飞熊入梦典,且熊希龄彼时人称为“熊凤凰”,毛诗即诗经,上下联对仗工整,且文学味道很浓,有古韵遗风。
陈昭宇的贺联云:
旧同学成新伯母;
老年伯作大姐夫。
陈昭宇与毛彦文为大学时的同班同学,为毛彦文学弟,又与熊希龄家是世交,称熊希龄为“世伯”,而今学姐变为“伯母”,世伯化为“姐夫”,这对联写的是实情,让人忍俊不禁。
沈尹默的对联更让人遐想万千:
且舍鱼求熊,大小姐构通孟子;
莫吹毛求疵,老相公重作新郎。
对联中的“舍鱼求熊”一方面引典“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以此掌故暗喻毛彦文舍弃青年才俊吴宓选择白发老翁熊希龄;另一方面,这个“熊”与熊希龄的熊相同,后面自然就有了“大小姐沟通孟子”。吹毛求疵前面加个“莫”字更耐人寻味,是说莫要对老少夫妻吹毛求疵呢,还是说不要吹捧毛彦文,找熊希龄的茬呢?读者可以自己琢磨。
还有人专门拿熊希龄六十六岁、毛彦文三十三岁这对吉祥数字作文章,联曰:
以还古稀之年,奏凤求凰之曲,九九月成,恰好三三行满;
探朱其慧之慧,睹毛彦文之文,双双如愿,谁云六六无能?
一个自署七十二不老叟崔通约的人,也以吉祥数字为联,其联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喝彩:
老夫六六,新妻三三,老夫新妇九十九;
白发双双,红颜对对,白发红颜眉齐眉。
暨南大学校长郑洪年以参加婚礼的熊希龄全家说事,别有一番风趣幽默,联云:
儿孙环绕迎新母;乐趣婆娑看老夫。
北京一家报纸的贺联只有很粗暴的八个字:
雄心未已;
茅塞顿开。
“雄”为“熊”谐音,“茅”为“毛”谐音,语意双关,戏谑中的戏谑。
熊希龄与毛彦文的婚礼热热闹闹,只是不知道那位深爱毛彦文的北大才子吴宓当时作何感想,但我们知道,18年后,年届花甲的他也学了回熊希龄,以白发翁的身份娶了年仅二十岁的邹兰芳为妻。虽不是“熊梦毛诗”,却也是“吴迷兰芳”,这是后话。
作者简介:刘彦强,笔名憨子,陕西咸阳人。从事高中思想政治教育近四十年,为全国知名的学者型教师,曾任陕西省教材编审委员会专业委员,现任《检察文学》杂志编辑部主任,咸阳秦韵诗文学会会长。在各类教育刊物发表教研论文180余篇,主编出版《青少年心理行为咨询丛书》、《中学思想政治课学习指导丛书》、《学习心理学》以及多种教辅读物。主编出版《坡刘村志》、《咸阳人》两部百万言方志以及《草根憨语》等书,有《生死孽缘》、《儿媳要嫁前公公》等中短篇小说,《两个肉夹馍》《屈原的冤屈》《明主怎样变为蠢猪》等多种散文在《检察文学》、《白鹭文刊》以及《人民网》等著名网站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