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开
文/李廷辉
栀子花开了,白得刺眼,香得腻人。
我走过那家小院时,正见那株栀子树在阳光下抖擞着精神。花朵不大不小,恰如妇人的拳头,攥着一把香气,向四围抛洒。香气浓烈,几乎要凝结成块,砸在行人头上。
这家的主人我是认得的。一个干瘦的老头,姓甚名谁倒不甚了了,只知他整日里坐在门前的藤椅上,看人来人往。他的眼睛浑浊,却偏生喜欢盯着过路的女子看,尤其是年轻的。目光如钩,从她们的脸上刮到胸脯,再滑到腰肢,末了还要在腿上盘桓许久。女子们大抵觉察了,便加快脚步,脸上浮起一层薄怒或是羞赧。
老头膝下有个孙女,约莫十七八岁,生得白净,眉眼间却总带着三分郁色。她常站在栀子树下,摘了花别在衣襟上,或是插在发间。花白,人亦白,相映成趣。只是她每每摘花时,那老头便从藤椅上微微直起身子,目光灼灼地看她弯腰的姿势,喉结上下滚动。
一日傍晚,我从那里经过,见那女孩站在树下哭。眼泪扑簌簌地掉,竟把胸前的栀子花打湿了。老头仍坐在藤椅上,手里摇着蒲扇,嘴里不知嘟囔些什么。我想,大约是骂她不检点罢。女孩的哭声很低,像是怕人听见,却又忍不住要哭出来似的。栀子花的香气混着她的哭声,飘到街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凄楚。
后来便不常见那女孩了。栀子花却开得更盛,一朵挤着一朵,争先恐后地绽放,像是要把所有的香气在一个夏天里散尽。老头依旧坐在藤椅上看行人,目光愈发地肆无忌惮。有邻居议论,说那女孩跟一个卖货郎跑了,也有人说她被送到城里的亲戚家去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暑气渐消时,栀子花也开始凋零。先是边缘泛黄,继而整朵枯萎,最后扑簌簌地落在地上,被过路人踩成泥。香气也淡了,若有若无地飘着,仿佛在提醒人们它曾经存在过。
深秋的一个清晨,那家的院门大敞着。藤椅空荡荡地摆在老地方,老头却不见了。邻居们探头探脑,终于有人大着胆子进去看,才发现老头已经死在了床上。尸体僵硬,眼睛却还睁着,直勾勾地盯着房梁。
来收拾的人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一朵干枯的栀子花,已经被压得扁平。不知是谁放在那里的,也不知放了多久。
第二年春天,那院子换了新主人。栀子树被连根挖起,扔在路边,任其枯萎。新主人种上了月季,说是更高贵些。
偶尔路过那里,我还会想起那刺眼的白花和腻人的香气。
花的命运,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