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鸟 巢 》

  关  东 月

树梢之上，那个鸟巢已入我眼眸三载。初见之时，它不过拳头般大小，宛如新生的婴孩，怯生生地依偎在枝桠间。时光悠悠流转，它渐渐膨大起来，恰似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沉稳而又沧桑地蹲踞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每一个清晨，总有一对灰羽的鸟儿翩然而至，在巢边轻盈跳跃。它们的啼声清亮婉转，恰似灵动的音符，悠悠然划破那如纱的晨雾，唤醒了沉睡的世界。

这对鸟儿，恰似一对勤劳的夫妇，将生活过得满满当当。春回大地之时，它们不辞辛劳地衔泥筑巢，一口一口，筑起温暖的家；炎炎夏日，它们穿梭于树林草丛之间，寻觅食物；秋意渐浓，不忘加固巢穴，抵御即将到来的寒冬；数九寒冬，便相依相偎，在巢中汲取彼此的温暖。

我常常看到那雄鸟，宛如英勇的卫士，傲然挺立在枝头，昂首挺胸，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而雌鸟呢，多半是伏在巢中的，偶尔才探出头来，悠然地啄理着自己的羽毛。它们曾育有三窝雏鸟，那是多么温馨的画面啊。每一次，都有五六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像毛茸茸的小绒球般挤在巢边，嫩黄的喙张得大大的，急切地等待着父母衔食归来，那一声声稚嫩的鸣叫，仿佛是对生命的热切呼唤。

雏鸟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渐渐长大，翅膀渐渐变得坚硬有力。它们开始尝试飞翔，先是在近处的枝头欢快地跳跃，似是在探索这个新奇的世界，继而越飞越远，最终消失在那广袤无垠的蓝天之中。徒留那对老鸟，始终坚守着这已然空荡的巢穴，日复一日地往返其间，仿佛那些飞走的雏鸟还在，它们依旧在为那已不存在的孩子忙碌着，那忙碌的身影中，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执着与眷恋。

今年开春，我便发觉它们的动作变得迟缓了许多，就像老旧的钟表，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岁月的滞涩。它们的羽毛不再如往昔那般鲜亮，失去了曾经的光泽，变得黯淡无光。叫声也变得嘶哑起来，不再是那清亮的啼鸣，而是一种低沉的、仿佛被岁月磨损的声音。有时，它们立在巢边，竟会不由自主地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在与沉沉的睡意做着无力的抗争。岁月的痕迹在它们身上愈发明显，头顶和喙边渐渐生出了白毛，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目，那是时光留下的无情印记。

巢里曾经那充满生机的欢鸣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断断续续的呻吟。我静静地站在树下仰望，只见它们相互偎依在巢中，偶尔会互相啄理一下羽毛，那动作轻柔而缓慢，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默地依偎着，仿佛在无言地诉说着岁月的故事。它们的眼睛不再明亮有神，像是被一层灰白的翳所笼罩，透着一种暮年的落寞与疲惫。

昨日，风雨如狂怒的巨兽，肆意地在天地间肆虐。我关窗之际，不经意间瞥见那鸟巢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晃，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在汹涌的波涛中无助地飘摇。两只老鸟紧紧地抓着巢的边缘，它们的羽毛被雨水无情地打湿，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使得它们原本就瘦小的身躯显得更加孱弱不堪。

今晨，雨终于住了。我缓缓踱步至树下，却见一幅凄凉的景象：地上散落着枯枝和羽毛，那曾经的鸟巢已然摔散，七零八落地瘫在泥泞之中。两只老鸟静静地躺在旁边，翅膀无力地张开着，羽毛上沾满了泥水，显得狼狈不堪。它们的眼睛半闭着，喙微微张开，仿佛还在发出那最后的、微弱的呻吟，那是对生命的不舍，对往昔岁月的留恋。

我缓缓蹲下身，用树枝轻轻拨了拨它们的尸体。那尸体轻飘飘的，就像两片被秋风扫落的枯叶，毫无生机。它们的爪子蜷曲着，还保持着抓住树枝的姿势，那是一种本能的坚守，即便生命已经消逝，却依旧留存着生前的姿态。头顶的白毛被雨水打湿后，紧贴在头皮上，愈发显得稀疏，那是生命走到尽头的荒芜。

抬头望去，那根曾经承载着鸟巢的树枝空荡荡的，只在树皮上留下几道深深的抓痕，那抓痕像是岁月的刻痕，无声地证明着那里曾经有过一个充满生机与温暖的家。微风轻轻拂过，树枝轻轻摇晃着，像是在为这逝去的生命默默默哀，那轻微的晃动，似是一种无声的悲叹。

树上，新芽正在萌发，嫩绿的芽尖透着无限的生机与希望。不远处的枝头，另一对年轻的鸟儿正在欢快地跳跃着，它们灵动的身姿充满了活力，正在寻觅着适合筑巢的地方。生命的轮回便是如此，旧的生命悄然逝去，新的生命又蓬勃兴起。然而，我的心却被一种深深的痛楚所笼罩，那痛，宛如尖针，一下一下地刺着我的心房。

我用手帕轻轻包起两只死鸟，在树下挖了一个小小的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掩埋。那散落的巢材，我将它们堆在一旁，也许，会有别的鸟儿来将它们拾起，重新赋予它们新的生命意义。做完这一切，我静静地站在树下，忽然之间，泪流满面。

这眼泪，不仅仅是为这对鸟儿而流。这对鸟儿的一生，宛如人生的一个缩影。它们从朝气蓬勃的青春，历经岁月的洗礼，走向暮年的衰败，直至生命的终结。它们的故事中，有勤勉、有坚守、有希望，也有落寞与死亡。这让我看到了生命的无常与脆弱，也看到了生命的坚韧与执着。在这小小的鸟巢里，我看到了岁月的沧桑变迁，看到了生命的轮回交替，更看到了世间万物在时光长河中的渺小与伟大。这眼泪，是对生命的敬畏，是对岁月无情的感慨，也是对所有生命在时光中挣扎与坚守的深深悲悯。

关东月，吉林人，现居广东佛山。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世界诗人》签约作家，《中外华语作家》签约作家，经典文学网签约作家，《黑土文韵》特约作家，长春市作家协会会员，《当代文学艺术》副总编，《中外文化传媒》副主编，《当代精英文学》顾问。作品散见于诗刊，《春风》《蔘花》，《青年月刊》人民日报，农民日报，吉林日报，长春日报，羊城晚报等全国报刊杂志及各大媒体网络平台，有多篇获奖作品被选编入《当代华语作家获奖文集》，《中国亲情诗典》，《中国实力诗人优秀作品集》，《中国最美爱情诗选》，《中国精典小说，散文，诗歌集》等多部国家出版物文集。荣获全国首届东岳文学奖，第三届孔子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