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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不知心底事
暮色漫过青瓦白墙时，蒋继旺总想起老家后山的月。那时月光是清冽的溪水，淌过碾麦场，漫过他捧书夜读的窗台。少年在月下背诵《岳阳楼记》，声音惊起夜枭，却惊不散眼里跳动的光。谁能想到，这轮山月最终会成为照见他灵魂深渊的明镜。
蒋继旺的童年浸在山雾里。父亲编竹蓝、背斗换油盐，母亲背着竹篓采药草、卖鸡蛋，家里最值钱的物件是他用省吃俭用的零花钱换来的《新华字典》。每当夜幕降临，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中，他在作业本背面抄写诗句，山风穿过漏风的窗棂，将纸页吹得沙沙作响。初中毕业那年，他以全县前十的成绩考上省重点高中，乡亲们凑钱为他买了件蓝布衬衫，母亲连夜纳了双千层底布鞋，鞋底密密麻麻的针脚里，藏着整个山村的希望。
大学录取通知书送来的那天，山雀在枝头叽叽喳喳。蒋继旺攥着那张印着烫金字的薄纸，在碾麦场上来回踱步。父亲颤抖着手摸出积攒多年的存折，母亲抹着眼泪往他行李里塞炒黄豆。绿皮火车轰隆轰隆驶向远方，他趴在车窗上望着渐渐缩小的村庄，暗自发誓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要改变家乡贫穷的面貌。
初到乡镇工作的蒋继旺，像株扎根的树苗。他跟着老乡长翻山越岭丈量土地，在暴雨夜蹚着齐腰深的洪水转移群众，用三个月时间走遍全乡二十三个自然村。笔记本上记满了村民的需求：张家的水井该修缮了，李家的孩子考上大学缺学费，村头的危桥要重建……他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二八自行车，把政策文件翻译成乡亲们听得懂的土话，帮着申请扶贫项目，联系农技专家。两年后，当他被任命为副乡长时，老支书握着他的手说："旺伢子，你是咱山里飞出的金凤凰，可别忘本啊。"
升任县建环局长的那天，办公室窗外的玉兰开得正好。蒋继旺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街道上车水马龙，觉得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正在触手可及。他主持河道整治工程，让浑浊的河水重现碧波；推动老旧小区改造，给上千户居民换上新管道、新装电梯。然而，当第一笔"感谢费"悄然放在他办公桌上时，他的手还是微微颤抖了。那个装着现金的牛皮纸袋，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坐立难安。
"就当是给老家修路的善款。"他在心里说服自己。这自欺欺人的借口一旦打开缺口，欲望的洪流便汹涌而至。开发商送来的名表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包工头宴请时推杯换盏的热闹场景，让他渐渐迷失在纸醉金迷中。他开始出入高档会所，学着用红酒配牛排，西装革履的模样与当年那个穿着补丁衬衫的少年判若两人。
生活的堕落往往从细微处开始。某次酒局上，年轻女子含情脉脉的眼神让他心跳加速。起初他还心怀愧疚，可当妻子电话里絮叨着家长里短时，他越发觉得眼前的温柔乡才是心灵的慰藉。他用受贿的钱给情人买首饰、置房产，在两个女人之间编织着谎言，道德的底线被欲望撕扯得支离破碎。
升任副县长后，权力带来的快感让他彻底沉沦。审批项目时的一个点头，就能换来巨额回报；饭局上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企业的兴衰。他不再记得当年在乡镇时，为了帮村民争取几十元补贴跑断腿的自己，也忘了面对党旗宣誓时的庄严承诺。老家的山月依旧明亮，可他再也不敢抬头去看，怕那清辉照见自己满身的污浊。
命运的转折来得猝不及防。在市政策研究室副主任任上，一封匿名举报信撕开了他精心伪装的面具。纪委工作人员上门时，他正在书房擦拭那枚多年前获得的"优秀青年干部"奖章。冰凉的手铐铐住双手的瞬间，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做人要像山泉水，清清爽爽才长久。"
审讯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当检察官将他受贿的600多万账目一一列出时，他才惊觉自己早已在欲望的深渊里越陷越深。那些收受的钱财，有的还原封不动地锁在保险柜里，有的则像流水般挥霍在奢靡的生活中。他想起老家那间破旧的木屋，想起父亲编笼子、背斗时粗糙的双手，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庭审那天，旁听席上坐着他的妻子和女儿。女儿戴着眼镜，曾经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失望和疏离。当法官宣布判处有期徒刑11年时，他瘫坐在被告席上，耳畔仿佛又响起山风掠过树林的声音。那轮山月依然会在每个夜晚升起，可他再也没有机会站在月下，重温当年读书的纯粹与美好。
在监狱的铁窗内，蒋继旺开始用文字记录自己的忏悔。他写道："我辜负了组织的培养，辜负了乡亲们的信任，更辜负了自己的初心。欲望像毒蛇，一旦被它缠住，便会被啃噬得只剩空壳。"深夜梦回，他看见少年时的自己背着书包走在山路上，月光为他照亮前行的路。如果时光能倒流，他多想紧紧握住那个少年的手，告诉他："千万不要松开追逐光明的手，不要让贪婪蒙蔽了双眼。"
山月依旧年年明，只是照不见迷途人。蒋继旺的故事，是警钟，是镜鉴，更是一记沉重的叩问：当初心蒙尘，当欲望失控，我们是否还能记得出发时的方向？那些在权力和诱惑面前摇摇欲坠的灵魂，是否能在黑暗中寻回照亮归途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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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护君 笔名:山乡村夫。宁夏彭阳县人 ，中国散文协会、中国诗歌协会会员。中国书画家协会会员，文字爱好者，一个行走在墨香里的性情男子，喜欢在温暖的文字中寻找一种倾心的诗意生活，常有感性文字散见于网络平台和地方报刊并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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