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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醒来的梦
文/鸿澜先生
亲爱的奶奶：
奶奶早上好！奶奶中午好！奶奶晚上好！
不知道您收到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呢，所以我把所有的招呼都打一次。
奶奶，好久不见，我是小五呀。
奶奶今天和爷爷吃了什么饭？我来猜一猜，包了个白菜豆腐包吗？哦，白菜是冬天吃的。对哦。那应该炒了豆沫吧？放点虾皮和葱花，拌一拌，卷个煎饼最好吃了。
您要我猜别的，我就猜不到了。不过我想吃这些，等我见到奶奶，奶奶给我做好不好？奶奶的手艺最好了。
我在上海实习这半年挺好的。上海好大呀，我逛了好几个月，还没有把这里逛完。从华灯璀璨的外滩到朱家角的小桥流水，我走过的地方，每一次去都有新的东西。上海的老师也很好，我又乖乖跟着老师学习。没什么好担心我的，等我回家上班就能挣钱。我现在可厉害了呢，上会写主任查房记录，下会修打印机，妥妥的小能手。
家里人也挺好的。我有监督大爷们戒烟，目测进展还是有的，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背着我偷偷来一口。您快一岁的重孙孙现在会喊人了，很健康地在长大喔。二嫂再有一个月也要生宝宝了，您就偷着乐吧，又要多一个重孙孙喽。就是三哥有点愁人，妈妈一直在帮他张罗着找对象，可他好像并不上心。我看三大爷和三娘都不好意思说他，奶奶您骂他两句，让他清醒一点。还有哇……姐姐今年考上了研究生！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这真的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说一定要让奶奶知道高兴高兴的！可爸爸还是想让姐姐找工作，他说研究生毕业，到头来还是要重新找工作的。哎，他好讨厌，老是把工作放在嘴边，搞得我们这代人好像就是跟工作过不去一样，我们还是有自己要过的人生啊，对吧。
要找工作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我们都挺好的，奶奶。
上海的夏天，蚊虫叮扰也是常事。有天我准备午睡，在胳膊上喷了点花露水，那刺鼻的香味让我直到快上班了，两眼还是瞪得像铜铃一般。我想算了不睡了，起来吧。可一想到下午老师安排要干的活就觉得头大，在床上翻了个身又闭了眼。
我梦见您收拾完了餐桌，从厨房出来，往小卧室走。
我透过纱窗往外看。天在下雨。落在那小小的花园里。雨在沾满灰尘的地面上作画，一点一点涂黑。大理石制的桌椅上，有几根长长的草，散落几颗豆豆。
我不知从哪搞了些许，攥在手上把玩。
您说：“快睡去吧，小五。”
“我睡不着，奶奶。”
我的眼里有一片亮闪闪的湖泊。
奶奶，我睡不着。奶奶。
快五年了，我还是心安理得地认为您还活着。
“睡不着？奶奶搂你睡。”您说。
我蹬了鞋子爬到您的床边，抬起您的胳膊，顺滑地钻到您的腋下。也没有那么顺滑啦，我的大腿根撞到床板了，好痛。
我摸到奶奶的胳膊了。奶奶的臂弯是我童年的欢愉。褪色的皮肤皱褶包裹松垮的脂肪，软软的，像往常一样，是真的，奶奶还在。奶奶还在我身边。
那年，我刚考上医学院校没多久，您就查出来食管癌晚期。
我翻过了所有新发的蓝皮书，却始终找不到这个病写在哪里。
姐姐说：“咱俩考上大学奶奶放心了，让奶奶休息吧。”
可我长大的太晚了：“她怎么能放心？我还没成年还是个孩子啊！”
三年后我在内科书里找到了它。要是我早些出生，早些考上大学，早些知道您吞咽困难是食管癌的症状，一切是不是就可以重来？
这个病女性是很少见的，吸烟就成了女性患者的主要病因。
虽说是您在城里看大的，但我回村里看您的次数并不多。也就逢年过节吧，后续学习紧了，爸爸更不带我回来了。
那时的您常常在爷爷留下的桂树前抽烟。八月中秋，桂花飘香。夜晚拉了黑色的幕布，您点了烟，朝着天空吹一口云，给月亮多一个伴。
家里的长辈们穿白衣给您戴了孝。我没有守这个规矩，穿着一件喜欢的红色毛衣走来走去。妈妈骂我了。可我觉得，您并不想看到我们这个样子。您更希望我们快快乐乐地过下去，五彩斑斓地、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对不对？
后来我赌气，把那件红色毛衣留在家里，妈妈说她看到我没带去学校非常伤心。我又觉得很对不起妈妈。
奶奶，我要做医生了，我一辈子都穿着这件白衣了。
听人说，人死后，活着的人是不能一直念叨的。念叨多了会让死去的人惦记，灵魂会被困在这一世，无法轮回。我和姐姐有点对不住您，我们喊您的次数有点太多了。考试啊找工作啊买彩票啊，什么事都喊一喊。您很宠我们，基本上有求必应。不应的我也知道，是我们要的有点过分了。对不起啊奶奶，我知道的，梦想和痴心妄想还是有区别的。可是每每这么一喊，好像您就在不远处，看着我。看着我学习，看着我写作，看着我冲着屏幕前的美人犯花痴，看着我在桂树前想念你。
然后，看着我在人生路上，一点点走下去。
奶奶，这么多年了，好像家里人比我更快接受了您离开。那么我也会学着接受。想必过不了几天，我会坐在饭桌上，笑着听大哥二哥给三嫂讲您拿着扫把教训他们的往事；我会在老家的桂树旁，追着您会跑了会跳了的重孙孙。挂在我脸上的泪水，终被暖风吹干；您走起带几片落叶，轻抚我的肩膀，终加速绽放我人生中一朵美丽的烟花。
您永远是我最好的奶奶。
这封信麻烦爷爷念给您听了，好像很晚了。
晚安，奶奶。
您的孙女：小五
作者简介：
丁萌，笔名：鸿澜先生，济宁医学院精神医学在读，喜爱观察身边迷茫的同龄人。《春雨》获2023年三亚杯金奖，《山野》获当代春光杯一等奖，作品散见于《芙蓉国文汇》、豆瓣阅读、悬疑实验室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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