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条道理千古不变
去年一个冬天，西安没有下雪，苦了关中大平原上的小麦。不过从朋友圈里看见，城西是下了一回雪的，有白帽子厨师堆了一个胡萝卜高的雪人。而我住在城东，确曾仰面承接了数片雪花恩泽，但落地便成了雨水。树上的分杈处积了些许雪，眨眼没了痕迹。
地上有麻雀一帮一伙地蹦跶觅食，叽喳悦耳，似为无声的雨雪配音。树上也是一伙鸟，全然麻雀形态；只是比麻雀大，胖，然而叫不出名字。世间的很多鸟事，我都搞不明白，所以获利甚微，倒是落个轻松自静。
年前健康体检，排队很长，多为老头老太。深呼吸三下，甩甩胳膊叉叉腿，感觉骨是骨来肉是肉，没啥病，不如节约了公共资源。坐在路边的长凳上，吸烟，看着大雁塔的上半身被朝霞粉刷得金灿灿。
走来一位保洁员拎着簸箕苕帚，请我挪下身子。只见其拉开条凳下的挡板，取出塑料袋里的蒸馍，保温杯，吃早餐。
“ 妹子，三十几了？”
“ 啊？” 保洁员一愣，继之笑了。“ 你可真会说话，我都五十三了，孙子上二年级啦！”
真没看出哦我说。女人微胖，有问必答。每天工作十小时，负责清扫四百米地段，月薪两千元。
“ 一周上五天班？”
“ 是的，周末轮流。”
“ 就是说上班二十天，挣钱两千元，平均每天一百元呢。”
“ 唉，钱有个多少才够么。”
“ 工作服发吗？”
“ 发两身，” 抻抻橘色袖子，擦擦嘴角的馍屑，挺知足的样子。
“ 夏天有补助没？”
“上了三十五度，每天补助二十五元。”
正要问冬天零下多少度才给补助，她却问我了：
“ 老哥你，每月拿多少？”
“ 我嘛……比你多一点儿，不好意思。”
“ 应该的，”也不追问我究竟比她多多少，且还加重语气重复三个字：“应该的！”
她也许并不懂得世间事没有什么是应该的，也没有什么是不应该的。她只是乐天知命，媲美颜回，令我肃然。
一支烟吸完了，本能地丢弃脚面，立马弯腰捡拾——却被她的苕帚抢先抵达烟蒂——“ 没事，要我们干啥呀！”
智能时代日见扩张，大量的劳作将被取代，有识之士颇感忧虑，因为有一条道理千古不变：人不可一日无事。不过转念一想，人是何等狡猾的动物，总能发明出一些莫名其妙的 “事业” 来套住你，以免你没事闹事。
2025，2，16
发表于《百花园》4期
本作手稿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