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燕西安行吟五首（五）
登大雁塔
早年登大雁塔
感觉与塔一样伟大
立在长安的最高点
把自己站成盛唐
向西，望见昆仑的哨所
东方赶来的，是我的故乡
南方与北方，是我的牧羊
世界，在目光里狂奔
我被得意洋洋举到天上
大雁塔像一把椅子
我坐上面，轻吟唐诗，指点江山
还有很多人前来登塔
自称是昭陵九骏背上的英雄
今日，我又登塔
腿有些酸，气有点喘
抽干精神，艰难攀爬向上的风景
流尽浑身雪白的盐
登上塔顶
发现大雁塔一点也不伟岸
高楼群中，似一位矮小瘦弱的晒暖老人
下了大雁塔
感觉今天和昨天一样
早年的激动，像风从心头吹走
子午道
子是北方，午是南方
子午道，由北方走向南方
子午，又是一种天象
向南，人类吐出心底的呼声
蜀道以活命的贪婪向南凿掘
秦朝、汉代，血淋淋的岁月
在石头与瀑布的身体上
未完成一件路的坯胎
路，埋在山谷的呼吸里
躲在天空的白云里
在骨骼裂开，摔死的零零散散的尸体里
一条山谷，一卷蓝图，浸进血污
浸进痛苦，浸进希望的一点点辉光
刘邦由此去汉中，焚栈道，绝后路
不能复活的山谷，以服软的方式，装饰自己的骨头
蒙闭了项羽称霸的眼睛
当他走完这一路耻辱
山水穷尽，天空诞生了一个汉朝
子午道，在肉体与诗歌中活着
因为是路，这里走过皇帝、贵妃的影子
走过南方的荔枝与诗人的诗歌
山鹰胸下一抹淡淡的蓝
没有路的秩序，却生出不死的艺术
把妃子口中的荔枝，炼成骇人的奇迹
一首诗喊来的一骑绝尘，传唱千古
傥骆道
蜀道中，你为南山捷径
短于陈仓、子午与褒斜道
虽然快捷
冗长的一生，没住下畅通与平安
诗人笔下的千崖、一径、萦折、盘纡
令人谈之色变
你抖出的死亡比黑夜深邃
反鼻蛇、青攒蛇、焦尾蛇，常盘竹木上
杀人没有声音，瞬间会丢掉生命
这里多毒树，山琵琶，其花明艳，像杜鹃
美，藏着死的手段，握着放肆的屠杀
唐德宗在此写下流亡书
刚开头，便被古栈、层崖、巨壑深埋
一夜老了日子中的长安
江山社稷，喊出空洞的声音
唐安公主因病，死在途中
白云作墓地，悲风埋住了故乡
太阳没瞎掉，月亮翻动着时光
诗人来了，杜甫、王勃、白居易、陆游
一首一首诗，让我们认识了傥骆道
而今，我年迈且有关节炎，不敢递乘及阶
在谷口
我喊途中的山：
西君岭、卡发梁、父子山
我呼途中水：
陈家河、八斗河、大蟒河
在骨头掘出的诗上，划一道血痕
权作我们的一次相见
褒斜道
褒谷在南，斜谷在北
褒斜二水的探险，捻成一条路的合金
透明柔软的道上，走过商周秦汉
岁月写下的脚步，融入河水的赞歌
也献给了死亡与艰辛的向导
行路的朝代，腿骨的阵阵风声
翻动岩石，翻动一页页蜀道的日子
并非都是上善若水
一些地方，水与春天无关
距太阳有着无垠的距离
从斜谷入山，经鹦鸽、下寺湾，石头河，老爷岭
过五里坡、武休关、马道镇、褒姒铺
一路山水的呼吸，一路堆满和谐的毁灭
七盘岭铁青的脸，门一样关闭
为汉中与长安互递一个眼神
于是，东汉在黑暗的岩石上烧出一座石门
这是亘古万年的山水未见的壮丽
这是无数死亡与事物绽放的智慧
这是星月苦等谱成的圆梦的结局
三年洞开的这一粒隧道
一点不孤独，踏山走来的艺术足迹
像天上的阳光，像惊天动地的暴风雨
《石门颂》《石门铭》，关于石门的摩崖石刻
异口同声地谈论这个短小而冗长话题
十五米的身躯，没填进工程的表格
像神，活在书法艺术的绿草地
陈仓道
陈仓道
又名故道、周道、散关道、嘉陵道
是仰韵文化与龙山文化遗出的精子
几千年在历史的嘴里嚼着
粘在山水的骨头上
向一匹识途的老马，学会呼吸
在这里，所有朝代拼尽精力
切割黑暗，朝着希望出发
蜀道难，是写在眼里的零点
脚是好汉，路上掘死深谷弥漫，连山万重
一步步，扣紧全部的前方
包括被前方铆定的骸骨
历史，未倒在“青泥何盘盘”的午夜
为走过的躯体，天空投下敬意
这里，不是蜀道的唯一
险象环生，生出险象环生的性欲
刘邦汉中起兵，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还定三秦
枪刀的指向，一个四百年的王朝冒出大地
诸葛亮六出祁山
陈仓道，绘制出多少幅血色激情的画面
李白的《蜀道难》，把神秘拉成一把绝命骇人的弦
在扑天的高处颤颤发音
用诗，为世界写下一个深深痛苦的冬天
人类开始构思，如何删除布满一路野兽的艰难
李白之后，我用蓝色的里程写诗
从宝鸡到成都，把汗水与欢歌灌满
不敢改动生在唐诗的诗句
隔一千多年的远，那是动力的彼岸
百度图片 在此致谢
朱海燕，安徽利辛人，1976年入伍，在铁道兵七师任排长、副指导员、师政治部文化干事。1983年调《铁道兵》报，1984年2月调《人民铁道》报，任记者、首席记者、主任记者。1998年任《中国铁道建筑报》总编辑、社长兼总编辑，高级记者。2010年3月调铁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正局级副主任，专司铁路建设报告文学的写作。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系中国作协会员。
主编 李汪源
校对 张 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