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出家栖霞寺
2024年4月28日于杭州灵隐寺
那一年的夏天,天热得让人发昏,我也不知道是中暑了,还是脑子真进了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要出家当和尚。这个想法来得又快又猛,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栖霞寺离家不远,是南京有名的大寺庙,我寻思着,出家也得图个方便,离家近,想家了还能偷偷回来吃顿好的。
当晚,我郑重其事地和孩子他妈商量这事。本以为她会劝劝我,没想到她双手赞成,一副求之不得的模样,仿佛终于能眼不见心不烦了。第二天一早,她便不容我反悔,像押犯人一样,把我连哄带骗地送到了栖霞寺。
到寺门口,她一踩刹车,顺手从后备箱里把我那点简单的行李往我怀里一塞,冲我摆摆手,油门一轰,跑得比兔子还快。我站在寺门口,望着她远去的车影,心里一阵凉风直灌,隐隐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初到栖霞寺,一切都很新鲜。剃了头,换了僧衣,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了。只是好景不长,当和尚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要难熬得多。
首先是吃饭,清汤寡水,连个油星子都难见到。饭菜没味也就算了,规矩还一大堆,饭前饭后必须唱经,饭桌上不得交谈,吃饭动作还得慢条斯理,吃得难受也不能剩下一粒米。最让人抓狂的是,吃完还要集体诵一段感谢天地和众生的话,搞得我每顿饭像是完成一场苦行。
晚上睡觉更是一场煎熬。床板硬得像铁,翻个身都硌得疼,蚊子又多得离谱。夜里听着寺外蝉声连绵,心里不禁怀疑人生:我到底是来修行,还是来受刑的?
最痛苦的是每天的作息时间。凌晨四点钟就得起床,天还黑着,就要到大殿去唱经。唱两个小时后才吃早饭,饭后接着念经,又是两个小时。中午勉强吃口饭,下午继续念佛诵经,晚饭后还得再念两个小时,直到晚上九点才能睡觉。连轴转,连个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刚开始我咬牙坚持着,心想:忍一忍,慢慢就习惯了。可到了第三天,我实在顶不住了。肚子早就抗议多时,脑子里全是红烧肉、麻辣烫、小龙虾的幻觉。到了下午,实在受不了,我偷偷溜出寺门,摸到附近的小馆子,一口气点了三斤麻辣小龙虾。小龙虾红油翻滚,香气扑鼻,我一边流泪一边大快朵颐,那叫一个痛快。
吃到一半,我心里一动:方丈人其实不错,平日里对我也挺照顾的。干脆打包一份,给方丈送去,也许还能拉拢一下关系。于是,我鬼鬼祟祟地打了份外卖,装进衣袖,溜回了寺里。
晚上,我悄悄把小龙虾送到方丈房里。方丈一看,眉毛挑了挑,也没多说什么,收下了。那一刻,我天真地以为,自己在寺里的日子,可能要好过一点了。
然而第二天一早,风云突变。
凌晨三点多,天还蒙蒙亮,大雄宝殿的钟声就响了起来。大家急急忙忙集合,跪在佛祖面前。方丈面色凝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心里隐隐不安,却还抱着侥幸心理,以为不会有什么大事。
谁知,方丈一开口,就点名痛骂我,说我破坏清规,玷污佛门清净之地,败坏了寺风。那骂声如雷贯耳,夹杂着南京话的怒气,直震得大殿回音轰鸣。我吓得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额头直冒冷汗。
整整骂了一个上午,方丈越骂越气,差点抄起禅杖揍我一顿。最后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要不是才第三天,早该乱棍打死!”这句话像一把刀扎进我心里,我当场就决定,栖霞寺这地方,老子是呆不下去了!
早课一结束,我趁乱摸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拨通了孩子他妈的电话。电话一接通,我哀嚎道:“赶紧来接我!要命了!”
孩子他妈那头显然一点也不意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句:“早告诉过你,和尚不是那么好当的。”
不到一个小时,她开着车来了。我背着行李,像逃兵一样冲出寺门,头也不回地跳上了车。车子驶出栖霞山,我回头望了望寺庙隐没在青山绿树间,心里竟涌起一丝说不清的失落。
回到家,坐在熟悉的沙发上,啃着刚出炉的烧鸡,我才渐渐缓过劲来。孩子他妈瞥了我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怎么样,得道高僧?”
我白了她一眼,嚼着鸡腿,咕哝了一句:“出家容易,还俗难呐。”
自那以后,每次路过栖霞寺,我都会默默地低头加快脚步,生怕寺里哪个师父一眼认出我,把我拎回去再罚跪三天三夜。
想想那段短暂又狼狈的出家经历,仿佛做了一场荒诞又真实的梦。梦醒之后,我仍是红尘中一个俗人,仍在烟火里翻滚,贪恋世间的香辣与甘甜,吵闹与温暖。
但有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忆起那几天凌晨四点钟的大雄宝殿,香烟缭绕,钟鼓齐鸣,心里也会泛起一丝微微的清凉。
或许,人生有那么一回突如其来的“脑子进水”,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