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和《乡愁》之外
—— 说不尽的余光中
陈 慧 瑛
上世纪80年代起,我读过许多台湾当代诗人的诗歌,很喜欢一册《剪成碧叶绿沉沉》的诗歌合集,特别欣赏席慕蓉、郑愁予和余光中的诗篇。那时候,对席慕蓉的《一棵开花的树》、《莲的心事》,对郑愁予的“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错误》)等等,真是心仪莫名倒背如流。但能够在我脑海镌上深深烙印的,却是余光中的《乡愁》:“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这首诗,十回百回地读过,每一回,总是泫然泪下。究其原因,一者,毕竟都曾是天涯游子,饱尝过”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滋味;二者,此岸、彼岸,江山未统,难免心绪苍凉。
后来,因为工作关系,我有幸结识了痖弦、洛夫、纪弦、郑愁予、席慕蓉、余光中、许达然、张晓风、陈映真、陈若曦等一大批台湾诗人、散文家,小说家,其中,与余光中缘分最深,或在两岸文化交流会上,或在海外华人文学研讨会上,或在母校学术研究会上,彼此都留下了合影。对于这位以《乡愁》风靡两岸的乡愁诗人, 原因之一,他是我的闽南乡亲; 原因之二,他是我的母校厦门大学的学长,对他,自然而然更有一份亲切感。每次见到他清癯峻拔的形象和略带诙谐的沉思面孔,总觉得他的气质就是一位天生的诗人。
丁酉年早春,旅次永春。说来有缘,这儿正是我崇拜的诗人余光中的故乡。听县文化官员介绍,这儿建设了一座总面积5000多平方米的余光中文学馆。为了寻觅诗人故土遗踪,我迫不及待前往文学馆揽胜。
余光中文学馆位于桃溪畔,白墙黑瓦、依山而建,恢弘大气。文学馆展厅分三大篇章:乡愁四韵、四度空间、龙吟四海,每个篇章分若干小节,真是精心策划、文采风流。馆内藏有余光中手稿400余张,其父
我希望去看看余光中的老家,周馆长欣然陪同,一起驱车来到离县城
走进屋内,古老的地砖、昏暗的房间一如陈旧的岁月。诗人93岁的堂兄余江海和88岁的堂嫂住在十分简陋的后房里,他们见到来客,满面笑纹绽如秋菊,淳厚朴实犹如眼下的老屋。我走到屋后,见山坡上一溜排开的五株老树依然枝繁叶茂。周馆长说,那便是余光中笔下的《五株荔树》了,这首长诗的手稿,现在收藏于“余光中文学馆”中。
余光中1947年考入金陵大学外语系,后转入厦门大学。1948年随父母迁居香港,次年赴台,那一年,他22岁。1952年,余光中毕业于台湾大学外文系。1959年获美国爱荷华大学艺术硕士。先后任教台湾大学、台湾东吴大学、台湾师范大学、台湾政治大学。其间两度应美国国务院邀请,赴美国多家大学
1992年,64岁的余光中首次返回大陆,“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这天涯游子,足足等待了42年才回波归渡。2011年起,余光中越来越频繁地返回“清水一湾舞白鹤,风光两岸映桃源”的故乡永春,并且用他不老的诗心,一再热情洋溢地讴歌这片留下先人血脉骨殖、令他岁岁年年长相思难相忘的土地。
其实,乡愁是古今中外诗歌一个历久弥新的主题。就中国而言,古往今来的诗人,写乡愁的诗歌可谓车载斗量。诸如“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剪不段,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班滋味在心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等等,真是俯拾即是,但余光中的《乡愁》特别温润人心、特别引发共鸣,那是因为他的乡愁,有一个两岸江山隔一水、炎黄子孙梦难圆的时代大背景——诗人曾经说过:“大陆是母亲,那无穷无尽的故国,四海漂泊的龙族叫她做大陆,壮士登高叫她做九州,英雄落难叫她做江湖。不用多说,烧我成灰,我的汉魂唐魄仍然萦绕着那一片后土。”;他的乡愁,是屈原“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诲”的执着;他的乡愁,入木三分地体现了一位爱国诗人深沉厚重的家国情怀; 正因为诗人拥有这样感人肺腑的家国情怀,他的乡愁,才能不胫而走,成为千千万华夏同胞共同的心声。
当然,余光中的诗不止写乡愁,也写亲情、友情、历史、自然等等,而且风格多姿多彩。从1952年大学毕业后出版的第一本诗集《舟子的悲歌》后,迄今为止,他创作了《蓝色的羽毛》、《天国的夜市》、《钟乳石》、《万圣节》、《天狼星》、《五陵少年》、《敲打乐》、《在冷战的年代》、《白玉苦瓜》、《与永恒拔河》、《隔水观音》、《五行无阻》、《高楼对海》等21 部诗集共1500多首诗歌。
余光中也不止写诗,他还写散文、写评论、搞翻译,他自称,这是他写作的"四度空间"。
“右手写诗,左手成文。成就之高,一时无两。”文学大
吴秀明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写真》中提到 :“余光中‘才子’和‘学者’的双重身份,使其在诗歌和散文的创作中显得游刃有余,轻松自如,既有前者的潇洒纵逸,又有后者的缜密深思,而贯穿于诗文之中的,是不变的‘中国情结’。”
余光中也是当之无愧的文艺评论
家,从1964年出版的诗论集《掌上
雨》,到后来的《分水岭上》、《从徐霞
客到梵谷》、《井然有序》、《蓝墨水的
下游》等,余光中先后出版了5部评论
集。余光中以“清畅”的文字和“真性情”
抒写专业文论,堪称“评论美文”。
余光中又是一位出色的翻译家。他还是一名大学生的时候,就已翻译名著《老人与海》。作为“白天用英文教学,晚上用中文写作”的语言大师,余光中做起翻译来自是得心应手。余光中说:“译者其实是不写论文的学者、没有创作的作家。”
余光中对翻译的态度是“认真追求,而非逢场作戏”。他的译作包括诗歌、小说、戏剧,他在戏剧方面的译作多次被搬上舞台,仅2004年1年间,奥斯卡·王尔德剧本《不可儿戏》的余氏译本,由著名导演杨世彭执导,在香港就连续演出18场。
.福建向来是出翻译家的地方,自清
末以降,黄加略、林则徐、陈季同、林
纾、 严复、辜鸿铭 、林语堂、 郑振铎
等等,都是杰出的翻译家,余光中先
生,亦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余光中除了文学创作 的“四度空间”外,从青葱少年到白发苍苍,他一直是一名资深编辑。1954年,余光中与覃子豪、钟鼎文等人,组成 “蓝星诗社”,该社出版《蓝星诗刊》、《蓝星诗页》、《蓝星季刊》等诗歌杂志。上世纪70年代,他还主编《现代文学》及《文星》。1989年,余光中以“总编辑”名义,主编台湾《中华现代文学大系》15卷等,并荣获“金鼎奖之图书类主编奖”。
余光中以独到的才华、执着的爱国心和坚忍不拔的毅力,驰骋中华文坛逾一个甲子。涉猎广泛,硕果累累,盛名远播的余光中,在两岸同胞中,在华人世界里,真可谓实至名归、家喻户晓!
且不说千百年来,永春山川秀逸、地灵人杰的沃土;永春源远流长、美丽多情的桃溪,孕育了诸多能工巧匠、名人志士、文官武将,即便永春寂寂无闻,因为拥有诗人余光中,永春的芳名,也已然流传千古!
说不尽的余光中,你是中华民族文化之光,你是故乡骄傲的儿郎!永春因你而成为诗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