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四月天
陈祖灏
人间最美四月天,地美景美人更美。
当三月的桃李还在枝头徘徊,四月的舂风带着青涩的果香漫过山梁。
轻轻地推开四月的门扉,湿润的雾气裹着山茶花的尾调扑面而来。清明是蘸着雨水的深省,谷雨是染着茶烟的微醺,连路边的花木都酝酿着红肥绿瘦的私语。
白玉兰的花瓣飘落在青石板上,像遗落的素笺,写着林徽因那句"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是"一树一树的花开"在廊下织就的锦缎,是"燕在梁间呢喃"在檐角绣出的金线;是暖阳穿过新叶时漏下的碎金;是溪水吻过鹅卵石时溅起的星芒。仿佛整个世界的柔情都凝结在四月的眉弯,待柳絮轻扬,便化作漫山遍野的诗行。
看:江南的四月是水汽氤氲的工笔画。若将春天装订成册,江南定是那最湿润的扉页。
烟雨是常客,斜斜地织成珠帘,笼着黛瓦白墙,巷口的老杏树便在朦胧中开得恣意。花瓣沾了晨露,沉甸甸地坠向青石阶,像绣娘失手跌落的胭脂扣。
乌篷船欸乃而过,橹声搅碎满河星斗,岸边垂柳蘸水写诗,把"绿杨烟外晓寒轻"写成涟漪,把"几处早莺争暖树"谱成小调。
忽然云破天青,阳光穿过廊檐,照见紫藤攀上篱墙,一串串花穗垂成紫色的瀑布,蜜蜂醉卧其间,薄翼沾满流动的琥珀光。
菜花最是泼辣,不等农人吆喝,便从田埂漫向天际,金黄的浪涛拍打着青山,连牧童的笛声都被染成蜜色。
采茶女子戴着蓝印花布头巾,指尖在雀舌般的嫩芽上翻飞,山歌与茶香一同滚落竹篓。偶有布谷啼破寂静,空山回响,惊得竹筛里的新茶跳起三寸,又簌簌落成春深的韵脚。
听:北方的四月则是烈酒与蜜糖的交响。河冰初裂的轰鸣是春的定音鼓,岸边的老榆树抖落最后一片残雪,枝桠上鼓胀的芽苞如同爆青的翡翠珠串。
玉兰最是性急,未等叶生,先擎起千百盏白玉杯,盛住整个寒冬窖藏的月光。胡同深处,海棠斜倚灰墙,花瓣落在自行车筐里,骑车的少年回头一笑,衣角卷起浅粉的漩涡,惊飞了门环上打盹的雀儿。
风儿仍带着刀锋,却削不断广场上飞扬的纸鸢。孩子们奔跑着,七彩蜈蚣、锦鲤、苍鹰在云端游弋,将天空绘成流动的敦煌壁画。
苍茫的暮色里,卖花人蹬着电动三轮车穿过胡同,"栀子——茉莉——"的尾音惊起檐下归巢的燕,车斗里牡丹含苞,芍药吐蕊,连车辙印里都嵌着零落的海棠香。
山野的四月是造物主铺陈的盛宴。杜鹃从谷底烧到峰顶,红得近乎悲壮,仿佛要把去岁秋霜凝成的血泪都泼作满山烈焰。溪水暴涨,裹挟松针与落英奔涌,石缝间菖蒲挺剑,蕨类蜷成婴孩的拳头。
采药老人背着祖传的竹篓攀岩,岩黄连、七叶一枝花在绝壁上闪烁,应和着苍凉的调子:"四月采青,天地养人哟——"
彩虹总在风雨后。那松菌顶破腐叶的脆响惊醒了沉睡的竹笋,新生的翠竹一夜之间窜得比孩童还高。
松鼠偷衔野莓,爪印印在苔痕上,像盖了朱砂篆章。夜来萤火虫点亮幽谷,明明灭灭如星子坠地,猫头鹰蹲守老树,看月色为白桦林披上银纱。
万物都在疯长,腐朽与新生的气息交织蒸腾,连墓碑旁的野菊都开得理直气壮。
或许四月的真正魅力,在于它让时光显形。藤椅上的老人闭目养神,梨花落满衣襟,梦里仍是那个赤脚追风筝的少年;异乡客展开家书,母亲歪斜的字迹"院中樱桃熟矣",让泪珠在信纸上晕开淡粉的春痕;恋人并肩走过樱花道,接住对方肩上飘落的花瓣,像接住一句未曾启齿的诺言。
当微风轻卷春光走来,岁月就在天地间变得柔软。林徽因说四月是"天真与庄严的夜曲",或因这易逝的绚烂,我们才年复一年等待燕衔新泥。且将心绪付与春风,
在这陌上春色正浓时,细品这人间最美的四月天——它教会我们以草木初发的姿态,迎接生命中永恒的五月骄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