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田园
人生有无数个梦。也许,它是我一生中最后的一个梦,是我心灵放飞多年之后寻求的一个精神田园。
农家小院
小院坐东向西,位于村边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除了有几家外形相似的小院隔街对望外,就是大片大片绿色的田野和枝繁叶茂的树木与之默默相守,如同绿色海洋中突兀起一叶小小的扁舟。唯其偏于一隅,唯其与广袤的田野为邻,却带来了异常清新纯澈的空气和少有的宁静,这是生活在闹市的人们多年求之不得的一种奢望。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木以婆娑的形态洒进小院时,悦耳的鸟叫声便成了唤醒人们起床的号音。那叫声时而欢快,时而低沉,时而又略显凄厉。房檐上、围墙上、草地上,到处都有它的身影,有它偶然脱落的美丽的羽毛。它跳动着轻盈的舞步,并不时地飞来飞去。它尖尖的嘴巴倒像一把锋利的锥子,不时地在树木上和草丛中啄来啄去。它在电线或网线上站立时前俯后仰,尽量使身体保持平衡,那样子看起来有点滑稽。鸟叫声并不令人生厌,闻鸟声而知清晨之至,就如一种悦耳的报时合唱。来此做客的有喜鹊、燕子、麻雀、布谷鸟,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小鸟,恰是一个个漂亮的小精灵,充满了生命的张力。
这里没有车水马龙,没有城里的喧嚣,没有雾霾的侵扰,空气里散发着甜丝丝的味道。这里的空气由于有无尽的旷野和茂密的树木而所含的负氧离子高出闹市许多倍,不亚于一种天然氧吧。
傍晚,当落日的余晖光顾到这个小山村时,这所小院便迎来了一天的高光时刻。晚霞毫不吝啬地装扮了它简朴的门庭,红漆大门两边的对联寓意着这是一所刚刚落成的庭院,在光影斑驳中显得那么羞涩。大门两旁装着铝合金网的窗户多像一对含情脉脉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对面的山峦、旷野和偶尔飘动的炊烟。山风不时地掠过田野,掠过柿子树、核桃树、杨树和各种奇形怪状的树,将一丝丝凉意带给人们,于是,夏季难熬的酷热在这儿倏忽间就被清风逐一化解。
小院只有普普通通的几间平房,仅仅做了最简单的装修,内墙和外墙都是白的,连院子也是白的,清一色的基调,构成了最普通也最接地气的平民化格调。每每看到这些,不由勾起我对那个逝去的已经十分遥远的童年以及故乡的回忆。
是的,这座小院,是我刚刚拥有的民居,而它的前身,却已经随着岁月的流失化为一堆埋藏着无数记忆的废墟。
有一句耳熟能详的歌词:“我生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每当我耳旁响起那优美的旋律,便想起我那魂牵梦绕的村庄,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那个从这里走向我梦想中的城市的出发地 。有时我想,人真是个琢磨不透的怪物,年轻的时候,拼着命地往城里跑,似乎那里真有什么“黄金屋”和“颜如玉”,可是一到暮年,总会想起童年,想起那曾经贫瘠的山村,想起左邻右舍以及许多乡亲那永远也割舍不了的亲情。人其实就如风筝,不管它飞的有多高多远,那根线还连接在它放飞的地方,这大概就是乡情吧。“少时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这句流传甚广的古诗,传神地写出了外出闯荡游子的心态。城市也如围城,年轻的时候想进去,一到老年就想出来,就想回到他出生的地方;而农村则是一个倒过来的围城,年轻时想出来,年老时想进去。“归来去兮,田园将芜胡不归?”陶渊明先生的这句名言,时时在耳旁回响。当然,对有些人来说,也不尽然。
我曾在几篇文章里写过我的老家,那个背靠乾陵面向一所小学占地约二亩多的老家,那个地坑窑里四面排列着几孔窑洞周围一圈树木冬暖夏凉的老家,那个大雨天唯恐雨水涌进窑洞我与父亲手执铁锨忧心忡忡地坚守门口的老家,那个我呱呱坠地就面对的带给我欢笑、忧愁、烦恼和亲情的温暖的老家,那个多年后父母仙逝窑洞已百孔千疮杂草丛生成为一处废墟但还依然牵挂的老家。然而,这一切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成为历史,成为我生命中一个永恒的记忆。但是,作为一个祖祖辈辈在此繁衍生息历经数代的实实在在的土著居民,我无权在我手中将此断送,那不仅对不起列祖列宗,也对不起我的良心。去年以来,我们一直为此奔波。感谢政府、村干部和众乡亲,使我又有了一个可以栖身的家,虽然它不是原来意义上的家,但却是这个村子彰显时代进步更适合人居住的家,水、电、暖、气、网一应俱全,更令人感动的是那浓浓的难以割舍的乡情。这下,我可以告慰我的父母、我的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了。
怡心菜园
小院后面有一块不足一分的空地,当初修建时,我们让工人师傅砌了一道花墙,隔出一块小小的菜地,拟名“怡心菜园”,聊以慰情。初春时节,正是点瓜种豆的日子,欣然种上了西红柿、黄瓜、茄子、辣椒、青菜、菠菜、香菜、南瓜、秋葵等十多种蔬菜,孙女高兴地给奶奶说,我要草莓和向日葵,还要个我玩的秋千。于是,这成了我们的一项“政治”任务。第一次种向日葵和草莓,缺乏经验,也可能是气温太低,一连种了两次都不见出苗,我们都很着急,又补种了一次,没有想到,三次种的都出来了,密密麻麻大大小小 的幼苗挤了一地,大概是地温上来了,种子在地下待不住了,一个个急火火地露出了粉嫩的小脑袋,于是又马不停蹄地间苗。如今的向日葵已长到多半人高了,草莓也长势喜人。为了满足孙女的喜好,我们便买了一副秋千。几天后,第一次回老家的孙女一见高兴极了,嘴里不停地说,啊!这才是我的老家,我太爱我的老家了!她的话令我们十分惊诧,这么小而且从没有回过老家的孩子,对老家的情感竟然如此之深,完全出乎了我们的预料。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看着那小小的菜园,不由我在心里吟诵,并自嘲为“田舍翁”。这块小小的菜地,时时牵动着我们的心。夫人当年曾下乡插队,当过知青,在这方面比我还强,种菜的任务自然落在了她的肩上。于是,这位当年的“铁姑娘”不孚众望,一天到头都忙碌在菜园里。早上一睁眼,她就到菜地里东瞧瞧,西望望,浇浇水,拔拔草,又像是一位检阅士兵的首长,那种自豪和怡然,全写在了她那日渐沧桑的脸上。我开玩笑说,你干脆把床搬到菜地,一睁眼就能看见。夫人嗔怪道,就你干话多,干活没向(不行的意思),还爱撂个杂话!
我们种菜,一是务个心慌,打发时日。二是现在市场上的菜,多用农药,经常食用有损健康,自己种点不用农药的菜,吃着放心。要说种菜,我俩都是外行。所幸我们本家一位嫂子是个种菜高手,也是个热心人,经常手把手地教夫人咋样打尖、”掏耳屎“、“脱裤腿”,什么时候浇水施肥,如何配置无害的杀虫剂。她说,咱自己种的菜自己吃,不能使用农药。所以我们配置的杀虫剂,都是用小苏打、红糖、醋、盐等日常生活食品为原料,无任何添加剂。
万事开头难,尤其对于我们这些离家几十年几乎从没有干过农活且年近古稀四体不勤的闲人来说,尤为如此。为了这点菜地,我们先后购置了铁锹、铁锨、锄头、耙子等农具,开始了异常艰难的劳作。刚刚基建过的菜地,下面不是砖头瓦砾就是石子白灰,挖掘的每一锹每一锨,都伴随着一脸汗水和急剧的心跳,最明显的是手变得十分粗糙而且有了久违的老茧,脸也成了”黑包公“,一到咸阳,几位同事和朋友不约而同的第一句话都是:啊!你咋黑成这了?或者戏谑道:你去非洲了吧?目光里透着关切、惊愕和不解,还有一种调侃的意味。对此,我均一笑置之。人老了,皮糙肉厚,黑色素自然易于光顾,何足道哉。其实,很少有人知道我在默默地构筑我心中的梦。说实话,这点筋骨之劳,与我们的父辈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句常常挂在人们口边的话,也可以用来说明我们此时的心态。每天,当我们看着亲手栽种的蔬菜一天天长大并且成为我们餐桌上的美味佳肴时,就如十月怀胎的母亲看到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一样充满了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自豪和幸福,你看,那绿油油水灵灵的菠菜正张开它鲜嫩的小手, 在微风中向人们频频挥手致意。那个在架上颤悠悠乐颠颠的黄瓜,多像一个睿智的老人在洒满阳光的菜地里窃窃私语,诉说着在这个大家庭中 的幸福和欢乐。那个香气袭人惹得无数人爱怜的香菜,总是无私地把它的清香洒向菜园洒向院落洒向多少个喜欢它倾慕它的人们。还有那生来长着像皮球一样圆圆的脸庞 的西红柿,粉绿色的脸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有了笑意,有了令人垂涎的红扑扑粉嘟嘟 的天然肤色,远远望去,就像无数个挂在架上的红灯笼,又像预示着希望和美好愿景的中国红。
故乡神游
昨夜一场疾风骤雨,将天空清洗得瓦蓝瓦蓝的,深邃的蓝天显得那么高远而迷人。早上六点多,太阳已经露出了热情似火的笑脸,晨风带着一丝丝甜意,越过山梁,绕过树梢,掠过绿油油的玉米地,在这个幽静的小山村里肆意回荡。
“走,爬乾陵去!”手机里传来xx热情而熟悉的声音。自我回到阔别几十年的村庄与他成为邻居后,他就成了我们每天外出游玩的热心向导。他虽然小我十岁,也成了退休在家的老干部。他几乎常年在家,对村里的情况比较熟悉。又因有相同的志趣和爱好,我们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些天来,虽然每天都围着乾陵转,但还没有登到顶峰,没有体会到那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的感觉,这也是我的一个小小的愿望。我曾几次从南面也就是正面登上乾陵,却没有从北面上过乾陵。
乾陵,这个全国唯一没有被盗过的陵墓,这个唯一沉睡着两个皇帝而且是一对夫妻的陵墓,这个埋藏着中国历史上唯一 的女皇的陵墓,它 有着无数令人惊叹的唯一,它庞大的身躯横亘在蜿蜒数里的梁山之上,它的历史传奇和神秘色彩,曾使多少个历史、文物专家和文人骚客着迷。如果凌空俯瞰,整个陵墓就是一个女人优美的睡姿。她在这里已经长眠了1300多年了,我实在不愿打扰她悠长的美梦,便悄悄地从她的身后一步步地攀援,慢慢地接近这位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女性。
与陵墓的正面比,这里当然要冷清萧瑟多了,几乎没有人为整饬的痕迹,只是在依陵簇拥的苍松翠柏间,依稀可以看到路的两旁矗立着几匹并不十分高大的石马,甚至有的部位由于岁月的磨砺有点破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掘的。但是,细细仰观,就会看到线条生动的石刻中透着一种气势,一种不可侵犯的凛然。此刻,我深深地感觉到大唐盛世的威严和泱泱之气。沿着曲曲折折的小道攀爬,穿过茂密的松林,但见层层叠叠的石块露出地面,突兀而光滑,形态各异,有的上面还清晰地凹现出马蹄印和女人的小脚印,相传是女皇武则天留下的痕迹。小心翼翼地从羊肠小道一样的石矶路面穿过,眼前豁然一亮,高达1047.5米的陵墓终于俯卧脚下,顿时胸臆间升腾起一股豪气,一种“山高我为峰”的感觉油然而生。眼前山川壮美,身旁凉风习习,极目南望,司马道两边石人石马赫然屹立,形似馒头的乳峰增添了陵墓的阴柔和妩媚,一条直通县城的大道与司马道相连,似乎把历史与现实如此浑然一体地联系在一起,引发人无尽地遐想。举目东望,被当地人称为“献馍山”的昭陵赫然在目,昭陵,乾陵,堪称大唐鼎盛时期的两座高峰,是那么和谐地共处在一个水平线上,恐怕是那位雄才大略的李世民做梦也没有想到吧!更没有想到的是他那妩媚的武才人竟然应验了那句“唐三代后武主女王”的箴言,历史就是那么无情而又合情合理地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放眼北望,故乡如在眼前,匍匐在陵墓脚下,默默地守护着他的主人,同时也受着它的庇护。而陵墓的西边,环陵路如一条飘逸的彩带,在绿色 植被中时隐时现。目光稍稍放远一点,高铁、普铁两条铁路线绕陵而过,是设计者的刻意之作?还是乘客的一种福分?坐在舒适的列车上,透过车窗,就能欣赏到乾陵的秀姿和气势。
其实在老家的这些日子,每天早晨或者傍晚,在xx这位热心向导的引领下,我们几乎踏遍了已经比较陌生的村庄的每一处街道和每一寸土地,阅历了它的过去和现在,畅想着它美好的未来。我多像一个贪婪的孩童,饥渴地捡拾着历史遗留的记忆碎片。在一次次地筛选中,我看到了我的童年,看到了我走出这个村庄的歪歪斜斜的脚印,看到了爸爸妈妈以及爷爷奶奶渴盼而又慈祥的目光。这些年来,除了每年清明、阴历十月一和大年三十到墓地祭奠已故的亲人外,很少到过他们的身旁,我把他们冷落得太久了。我每天在村庄里穿行,几乎都能望见他们芳草萋萋的坟茔,看到他们匆匆离去的身影,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愿他们在天堂里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几十年前,我离开了这个村子,在梦想的世界里浑浑噩噩地闯荡了一番。几十年后,我又回到了这个村子,从起点到终点,好像走了一个圆圈,最后又回到了我出生的地方,找回了我遗失的童年。
归去来兮,我心中的田园。
作者:刘正义,祖籍陕西乾县,退休干部,咸阳市作协会员,秦都作协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