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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火边关铸忠诚
——纪念云南省军区原边防16团炮三连参战40周年
O施辉达
“历史没有如果，战争为了和平。”记录历史是为了铭记历史，不忘战争是为了避免战争。
——题记
1.开赴前线
“郝家权……郝家权，贻误战机是要上军事法庭的！再给你十分钟时间，电话再架不通我枪毙你！”
夜幕下，连长张利在403高地刚刚搭好的帐篷里，盯着计算兵、侦察兵在昏暗的马灯下紧张地准备射击诸元，凭着二十六、七岁的阳刚和军人特有的血性压低声音而又不失严厉地对有线班长郝家权发出强硬的命令。
郝家权气喘吁吁地向连长报告：“还差200多米就架通了，张远顺和邓正江在一个大高坎那里上不来，我马上去接应他们……”话没说完背起一圈被复线飞快地跳下一道土坎，消失在夜幕里……
也难怪，夜幕下的山岳丛林地带山高林密，灌木密布、茅草丛深，初来乍到，地形不熟悉，难以辨清方向，要爬山涉水，跨越峭壁悬崖、密林沟壑布设电话线难度可想而知。“叮铃铃……叮铃铃……” 不过十分钟，观察所与炮阵地的电话接通了，连长张利与炮阵地副连长李怀明通上了电话，全连终于按上级要求准时到达预定位置，顺利占领炮阵地和观察所，做好一切战斗准备。
此刻，正是1984年4月1日22：00时左右。紧张而又艰辛的一天犹如梦一般惊险。战友们谁也没有想到，早上还在军营里过着悠然自得的平常日子，突然间就开拔到了前线，高度紧张的神经似乎把边境上空的空气都凝固了。
大战在即，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许多战友都是为充实战斗骨干紧急抽调补充到我连的，正在出差、探亲的战友也都急召归队，副连长李怀明此时已提任为某连指导员，只报了个到又回到连队高职低配继续履行副连长职责，负责炮阵地作战指挥，年底才正式任命为连长。
这天上午，作为从连队借调到团后勤处公路办担任技术员的我正在公路施工现场进行施工管理，突然，团后勤处副处长冯德志驱车赶到工地，指示我马上回宿舍打背包，中午14：00时准时跟随连队开赴前线执行作战任务。
′身为该连队炮兵计算兵，参加战斗既是我的职责，也是军人义不容辞的使命。中午14：00时，牵引着辎重大炮的车队卷起一路烟尘威武雄壮地开来了，我爬上最前面的解放牌指挥车货箱，看到许多战友都是新面孔。紧跟后面的是一辆辆牵引大炮的南京嘎斯车，最后是一辆满载行军锅和粮食蔬菜的解放牌生活车，长龙一样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向河口前线开进……
一路上，战友们热血沸腾，激情飞扬，一路欢笑一路歌。《再见吧妈妈》《相会在攀枝花下》等歌声在山间回荡，向父老乡亲和车后闪过的一排排绽放着火焰的攀枝花致意告别……
2、固守阵地“兵贵神速”。
对于炮兵来讲，时间就是生命。
战友们争分夺秒在时间上与敌人赛跑，一夜没有合眼也不知困倦，齐心合力、各司其职，观炮密切协同，精心准备射击诸元，有条不紊地做好一切战斗准备。
炮阵地构筑在四面环山的山谷里，一条季节性断流的小河沟从北向南穿流而过；很是巧合，离炮阵地百余米是一个看守所，南面不到200米是一座庒严的烈士陵园。一位战友戏谑而又坚定地说：“视死如归进陵园，贪生怕死进看守所，我们决不能当狗熊而要当英雄！”真切的话语道出了战士们的坚定意志和视死如归的大无畏气慨！从这天起，全连战友在这里安营扎寨，以阵地为家，过上了艰苦的战地生活。
为了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结合战场面临的严峻形势，连首长研究决定，每人在一天之内挖出一个猫耳洞，之后集中力量用3天时间挖出各门大炮掩体。这既是命令，也是战场生存的需要。
4月的河口，炎暑逼人。连队从气候宜人的屏边大围山驻地突然来到气温高达三十多度的河口，战友们一时难以适应，个个象着了病魔一样，以前生龙活虎的猛劲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整天昏昏沉沉，晕晕乎乎，无精打采，吃饭没味口，干活没力气。可想而知，在这样恶劣的气候环境下，头顶烈日，仅靠自己的双手一锄一锹地挖猫耳洞和大炮掩体是何等艰难。但革命战士是铁打的汉子，再大的困难也压不倒坚强无畏的战士。大家脱掉衣服裤子，穿着军用短裤，甩开膀子挥汗如雨，一会儿站着、一会儿蹬着、一会儿跪着，一会儿仰着，挥舞军工铲，一铲一铲地挖出一个个猫耳洞，精心构筑自己可藏可打的“家”。然而，光建好自已的“家”还不行，更重要的还得保护好我们的第二生命———杀敌武器。
于是，大家又集中力量开挖大炮掩体。从五、六米高的高坎上打开一个缺口，一锄一锄的往下挖，各班自定任务，展开劳动竞赛，你追我赶，干劲十足。有的战士发挥自己在家就学会的竹编技艺，在附近砍来竹子编撮箕、箩筐、竹扇，挖的挖土，抬的抬土，争先恐后，轮番上阵，经过三天苦战，硬生生为每门大炮建造了能攻善守、安全隐蔽的“家”。并在掩体前刻上：“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的醒目誓言。如果说战士们无惧于苦和累的话。那么，酷热的气候和防不胜防的蚊虫是对战士坚强意志无情的考验。野战条件下恶劣的气候环境和高强度的体力消耗无异于给战士们的生活和身心都带来残酷的挑战。炮阵地虽然离河口县城才3公里左右，但一星期只能去河口县城采购二次生活物资，蔬菜肉食在野外高温环境下无法保存，很多时间只能吃臭肉烂菜，唯一最受战友们欢迎的是一行军锅酸菜汤，就汤泡饭勉强吃上一碗饭；最让人头疼的是“烂裆”皮肤病，既羞于启齿，又疼痛难忍，行走不便，三分之二以上的战友都受到感染和折磨。
4月29日早上，炮阵地沙滩上排着整齐的队伍，指导员赖继锋激动地向全体战友传达兄弟部队在麻栗坡方向胜利攻占老山的捷报，同时再次强调我连开赴河口执行对越自卫还击防御作战任务的重要意义。战友们欢呼雀跃、激动万分，决心发扬老山精神，战胜一切困难，树立长期作战思想，随时歼灭敢于来犯之敌！
3、战地生存
越军在老山遭到我军沉重打击后，不甘心他们的失败，加紧侵犯我边境，严重扰乱我边境一线安宁，甚至胆大妄为派出特工潜入我境进行偷袭。战事难料，随时都有一触即发的可能。战士们高度警惕，对炮阵地的戒备更加严密。
一天，哨兵发现炮阵地前方山头有可疑人员行踪，请求处置。副连长李怀明从望眼镜里仔细观察，一位女的似乎在侦察我方阵地布署情况。联系最近通报敌特经常化装成我方老百姓频繁活动的情况，让人更加警觉，谁都不可大意。立即带领两个各3人的行动小组，兵分两路从南北两侧包抄上去，并要求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开枪，抓活的。这是基于既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伤，又不轻易暴露炮阵地位置和抓俘获取情报的最佳方案。几个战士在副连长李怀明的带领下，提着折叠式铁把冲锋枪机智敏捷地隐蔽接敌，一个小组穿插到敌特的后面，另一个小组则从敌特的侧面悄悄抵近，50米……20米……10米……一步步逼近，5米，副连长一声令下，战士们一跃而起，猛扑过去……敌特乖乖就擒。
经询问，原来这是一场误会，虚惊一场。对方是当地一位姓张的老乡。由于她家的鱼塘在炮阵地周围，放心不下跑来查看。自从我连占领炮阵地后，军队和地方政府都规定老百姓不得随意进入阵地，但这位老乡却不听劝告，挺而走险，擅自闯入阵地，差点酿出大祸。
这虽是一场虚惊，但我连的行动事后却得到上级的肯定。战场上炮阵地的安全不仅关乎全连战士的生命和武器弹药的安全，而且关乎到整个战局的成败，容不得半点闪失。
🔺1984年10月侦察班全体战友与连长张利（左一）、指导员刘洪兴（右一）在河口蚂蝗堡阵地合影。
4、 雨夜大白岩
炮兵打的是速度和精度，打的是隐蔽和保密。谁争取了时间和精度，谁就赢得战场上的胜利；谁的隐蔽和保密工作做得好，谁就取得了战争的主动权。因此，我们经历了炮阵地和观察所的多次转移。这过程的艰辛是难以想像的。
6月的一天，我们的炮阵地和观察所又要转移了。新的观察所预设在大白岩山顶上。大白岩山高险峻、峭壁悬崖，原始森林茂密，是野兽蟒蛇经常出没的地方，占领观察所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早晨6:00时，天下着小雨，我们匆匆忙忙吃了一碗炊事班煮好的面条，准备占领新的观察所。
为了减轻爬山行军的负重，连长张利和指挥排长徐国耀带领侦察、无线、有线的几位战士，除带上必需的武器和作战器材外，每人只许带一床薄薄的军用毛毯，轻装前进。刚出发时，我们沿着一条当地群众生产的小路往上爬，爬到接近大白岩山脚就进入莽莽原始森林，树木、滕条、杂草、灌木相互缠绕交织在一起，根本无路可走。本来就很湿润的原始森林加上近几天都在下雨，山陡路滑，我们每前进一步都是连滚带爬。所幸的是我们有一位对山里情况非常熟悉的好向导，他曾经在1979年自卫还击作战中为部队当过向导，不仅经验丰富，而且体魄强健，吃苦能力强。他在前面引导前边的战友挥舞大砍刀开路，不时提醒后面的战友加强警戒跟紧前进，千万不能掉队，警防迷路和被敌人特工偷袭。
独特的山岳丛林地带的气候一天多变，早上下雨，到了中午又是一阵火辣辣的太阳，战友们轮流替换斩草开路，挥汗如雨，每前进一步都要消耗巨大的体力。那时候，我个子很瘦小，干活还跟不上新同志。排长徐国耀见我体力不支，忙把我背上笨重的图板箱抢到他的肩上……
17:00时左右，我们终于到达指定位置。此时，莽莽的原始森林里已开始暗淡下来。
时间不容我们休息，啃块压缩干粮后，大家抓紧时间分头砍来树干树枝搭棚子和床铺，要赶在天黑之前至少搭出一个简易的安身之处。
晚上22:00时，正当大家为搭建的“临时建筑”感到“得意”之时，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临时住所”犹如筛子挡雨百无一用，几个小时的辛苦徒劳无功——搭盖的棚子全部都是树干树枝，根本没有遮盖的东西，只能是晴天避日，不能雨天避雨。一阵功夫，每个人身上的雨衣都湿透了，唯一可遮盖的一床单薄的军用毛毯也湿透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的，大家各自抱着冰冷的钢枪坐着，任凭雨点打在头上、身上……此时尽管身处盛夏的亚热带地区，但在海拔600多米的原始森林的大雨中依然被冷得瑟瑟发抖，困倦加寒冷折磨着每一个战士，大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午10：00时。但大家没有一个被困难吓倒……云开雾散，正是捕捉敌情目标的好时机。尽管战友们个个身上像蒸笼一样冒着热气，但战机不容我们休整片刻，排长徐国耀又带着我按原来惯例分别用不同的方法精心计算出一个个目标的射击诸元，随时向连长张利报告，做好消灭来犯之敌的战斗准备......
5、草房扎营
炮阵地转移到蚂蝗堡，意味着将要在这里驻扎一段时间。
6月的河口，正是最炎热的高温季节。住在帐篷里犹如蒸笼一般，热得几乎让人窒息。白天不敢进，晚上睡不着。长此下去，不仅影响战士们的身体健康，而且可能会逐渐削弱战士们的士气和战斗力。
智慧源于生活，创新源于行动。炮四班班长、代理排长李和平灵机一动，帶领四班战士砍竹子、割茅草，自己动手搭建茅草房，率先搬出帐篷。这一来，大家才真正感受到住草房子的好处：不仅凉爽，通风好，而且宽敞，刮风不怕吹飞，下雨不怕雨响，四班战士感觉到一下子获得了幸福感，引来其他战友的羡慕；连首长抓住时机，组织全连自力更生，动手搭建草房。大家发挥出各自的特长，齐心协力，平地基、砍竹子、割茅草、立柱、盖房样样在行，俨然一支临时建筑队。不到一个星期，炮阵地全体战友都住进了一排排整齐的茅草房。不仅为长期坚守阵地改善了居住条件，而且为全连树立长期作战的思想增添了精神动力！
我连的创新举动，得到了前线指挥部的充分肯定，并作为战地经验在前线阵地推广。也正由于李和平在战时的突出表现，不久，被提升为炮二排排长。
6、痛失战友
1984年11月，我连在河口前线执行对越自卫还击防御作战任务7个月以后，接到上级命令，不日将转战老山、者阴山战场。
为了保证部队顺利开赴老山、者阴山前线，上级指示副营长高其强带领连长张利、指挥排长徐国耀、侦察班计算侦察兵施辉达4位同志先行到老山、者阴山地区侦察熟悉地形，再回来组织部队转战老山、者阴山战场。
带着前线指挥部首长和连队战友的嘱托，11月19 日清晨，我们4人乘坐前线指挥部派出的一辆北京吉普从河口蚂蝗堡阵地向麻栗坡方向出发。驾驶员廖昌和驾驶吉普车一路颠簸,行进在蜿蜒的沙石路上，一行5人为急迫完成这一光荣而艰巨任务的心随着车后扬起的一路烟尘早已飞到了老山、者阴山前线…… 尽管出发时前指首长一再叮嘱我们路上注意安全，然而，一路的艰辛是不容置疑的。
由于路况不好，沿边境线长途行车，难免会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问题。车行到马关县木厂经历了一次爆胎换胎，耽误了不少时间。也许是驾驶员小廖完成任务赶路心切，车速明显加快，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吉普车行进到马关糖厂时与同向行驶的一辆大巴相擦碰，导致吉普车左侧侧翻。庆幸的是，吉普车被左侧路边的一棵大树挡住，我们才幸免大难。我们5人除副营长高其强乘坐副驾驶位额头被挡风玻璃擦伤外，看不出其他同志有明显的大碍。车祸发生时，我和连长张利、排长徐国耀同坐吉普车后排，连长张利坐在我的右边，排长徐国耀坐在我的左边。车辆侧翻的瞬间，排长徐国耀被巨大的冲力推出车门第一个摔到车外。此时，他并没有在乎自己，看见我被卡在车门处，连忙把我拉下来后，伸出双手在地上胡乱寻找。我不解地问：“排长你找什么？”“找眼镜。”“命都不要了，还找眼镜”我连忙将车上的武器和地图收管起来，戏谑地说。当他在车底下找到眼镜后，放在嘴边吹了两下，忙架在自己的鼻梁上，高兴地笑了起来：“还好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时，排长不经意的话让我想到一首歌“谁不知生命的可贵，谁没有幸福渴望……”但作为战士，在国土遭受外来侵略的时候，怎能让犲狼践踏？视死如归冲锋陷阵是军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当晚，在马关糖厂领导的关心和职工们的热心帮助下，我们在马关糖厂安顿了下来。
军情不容贻误。第二天，河口前线指挥部重新派驾驶员李勇华开一辆北京吉普到马关糖厂继续将连长张利、排长徐国耀和我送往老山、者阴山前线（副营长高其强因受伤留下，由连长张利带队）。当天晚上，顺利到达麻栗坡县董干驻军某部报到。之后3天时间，驻军部队炮兵股长亲自带领我们辗转在老山、者阴山前线侦察熟悉地形，驻守者阴山某部副团长亲自给我们介绍情况。
11月25日，在连长张利的带领下，侦察小组顺利完成任务经文山回到河口蚂蝗堡水头部队驻扎地。第二天早上刚吃过早点，排长徐国耀给我交待任务：“今天早上你带领几个战士去帮助老百姓清理水沟，我有点头痛，不能参加了”。“排长，请放心！您先去营部卫生所拿点药吃，我一定完成任务！”我语气十足地向排长保证后，带领几个战友跟随老百姓清理水沟去了……当我完成任务回到连队准备向排长报告时，怎么也没找到排长。一位战友告诉我：“你们排长已到四二九138战地医院住院去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去，竟然是排长徐国耀与我们的最后永别！这一去，我执行的竟然是排长徐国耀生前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这一去，他竟然还带着对驻地军民鱼水情的深深眷念！他把自己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1984年11月27日，永远定格在充满青春热血的22岁生日后的第9天！
惊悉噩耗，全连战友为之悲痛！痛惜失去一位可亲可敬的好弟兄！痛惜失去一位崇敬的军中好男儿！痛惜基层炮兵连队失去一位优秀的第一届大学生兵！更让人为之悲恸的是排长徐国耀牺牲时已提升副连长的命令都没有来得及宣布!这就是排长徐国耀用热血书写出战士的伟大与崇高！就是这样的无私情怀，就是这样的崇高精神境界在我今后的工作、生活中一直在鼓舞着我，激励着我！每当我在工作和生活中遭受挫折的时候，每当我面对个人得失、在名利地位面前感到困惑的时候，我总是想到我们牺牲的排长和烈士陵园躺着的烈士！比起他们，我们这些战争幸存者和生活在和平环境的人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徐国耀烈士立功证书
7、转战者阴山
在我连即将开赴者阴山前线执行重要任务的紧急关头，指挥排长徐国耀的不幸牺牲，给全连战友带来了沉痛的打击！战士们义愤填膺，个个争先向连党支部写入党申请书、请战书、表决心……
不久，上级即时为我连派来了新的指挥排长何宗耀，他也是一位军事过硬的大学生排长，很快就进入了情况。全连战友决心继承徐国耀烈士的遗志，把对侵略者的仇恨装进怒火的炮膛，争分夺秒投入紧张的战前训练，苦练杀敌本领。
1984年12月4日16：00时，我连奉命撤出河口蚂蝗堡阵地，开进南溪前线指挥部集结，做好出征者阴山前线的准备。
12月5日清晨，团首长来到我们整装待发的队伍前，和每位战友一一握别。此情此景，暖流奔涌，热血沸腾，个个精神抖擞，威风凛凛，展示出“不教胡马度阴山”的激越与豪迈！
“出发，我等着你们胜利凯旋归来！”团长一声令下，满载全连官兵和牵引着辎重大炮的一辆辆军车威武雄壮地向者阴山前线开进......经过三天的长途行军，到达麻栗坡董干，配属驻军某部在者阴山战区执行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任务。容不得休整片刻，立即占领马桐炮阵地，射界直指苗皇帝山，观察所开设在苗皇帝山下驻军某部前沿阵地，晚上住进坑道，进入紧急战斗状态。
为了更有效地打击敌人，上级及时为侦察班配备了一部激光测距机。全班战友第一次见到最新的科技装备，爱不释手，像手捧鸡蛋小心翼翼，连长张利更是谨慎，指定由侦察班长薛江专人管理使用，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细心呵护这个“宝贝”。
苗皇帝山是中越边境线上的骑线点，山高林密，地形复杂，据带领我们侦察地形的驻军某部炮兵股长介绍，越军有一个加强营占据着苗皇帝山，依仗居高临下的地形优势，经常对我边境一线开枪开炮，打死打伤我边民，并不断派出特工潜入马崩一带进行骚扰破坏。
一天晚上，指挥排长何宗耀朦胧中似乎听到一丝异样的声响，高度警觉，遂叫上我和李国元一起跟随他提着冲锋枪悄悄向防空洞口搜索过去，接近洞口，一个人影“倏”地一闪，消失在黑夜里......我们打开冲锋枪保险，高度警惕地仔细搜索，发现坑道门锁已被破坏，险遭敌特偷袭！
又一天深夜，驻军某连指导员突然来坑道找连长张利，告知我兄弟侦察分队与越南特工在边境一线遭遇，双方发生剧烈枪战，请求派车支援......尽管前沿阵地惊险不断，危机四伏，战友们始终无所畏惧，大炮已就位，炮弹待上膛，只待一声令下，誓死捍卫祖国领土完整。
🔺作者1985年《战地日记》片断
8、蔑洒驻训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1984年12月24日，我连奉命撤出马桐阵地和观察所，转移到富宁蔑洒展开战前训练。
时至寒冬，房檐上挂着10公分左右的冰凌。我们依托蔑洒粮所在一片闲置的玉米地里搭起帐篷。潮湿的土地，冰冷的帐篷成了战士们的“家”。
比起前沿阵地来说，条件大大改善。首先是用水不再像以前在观察所那样每人每天洗脸漱口仅限一军用口缸，也不再用水袋一袋一袋的背。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缓缓从身边流过。如鱼得水，尽管寒冷刺骨，我还是提起我的敞口铁桶到小河里一桶一桶的往头上淋。把从出征者阴山前线以来没洗的头没洗的脚浑身都冲了个痛快！
令人头疼的是：这里柴禾比较紧缺。炊事班买来的柴禾都是半干半湿的灌木兜子，鼓风机“呼呼呼”地响，只见浓烟，不见火旺，几乎每餐都是吃夹生饭，而且要半行军锅半行军锅的分几次煮。这样一来难免会饿肚子。
我和指挥排长何宗耀同住一个帐篷，他经常带着我到粮所小买部买1角钱一个的圆饼充饥，又用军用口缸打来一口缸包谷酒，你一口我一口的喝。
酒香飘满帐篷，引来战友们相聚。那时，我不会喝酒，一位战友说：“喝！不喝说不定那天‘光荣’了连酒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大有“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几许悲壮。“照这么说，我连女人的味道都还不知道，是不是现在也赶紧找个女的结婚喽！”外号叫赵大嘴的战友向来俏皮，引来满帐篷的笑声。
野外训练既能接近实战，又能欣赏边疆美丽的山水有相逢风光。是我们最喜欢的训练方式。训练间隙，我和排长何宗耀见到地里嫩绿的鱼腥草，大把大把的采回来，在小买部买瓶酱油和辣椒面，美味极了！新年到了，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我写了一首稚嫩的小诗，写得一手好字的副指导员赵义富用毛笔抄录在连队元旦专刊上：每逢佳节倍思亲无赖越修来入侵打起背包上前线誓为祖国献青春每逢佳节倍思亲忧心田地无人耕昨夜梦见老妈妈又惊又喜又有愧每逢佳节倍思亲热血男儿岂偷生等到胜利凯旋日青春无憾情无悔大战在即，为了进一步熟悉前沿地形、敌情、社情，训练中往往穿插着侦察任务。此时，连长张利已提升副营长奉命执行其它任务，新任连长李怀明和指挥一蓬狮子山、猴子岩、1715高地、1850高地侦察，与某部侦察队接洽开设前观等事宜。
1985年1月22日，吃过午饭，驻军某部炮兵股长带着连长李怀明、指挥排长何宗耀和我去侦察地形，按上级作战意图选定炮阵地、观察所，同时明确将要由我带队开设前方观察所的位置。炮兵股长是山东青岛人，高个子、浓眉毛，既不失山东人的豪气又有青岛人的柔情。介绍完将要开进作战区域的地形特点、敌情、社情后，还不忘告诉一句，阵地上可以养几只狗，协助守护阵地安全。
分别时，炮兵股长和几个战友一一拥抱，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归来，有朝一日请大家到他家去喝青岛啤酒......照股长吩咐，排长何宗耀买来一只大黄狗，从此，我们身边多了一个无言的“战友”。
回到驻地，我郑重地在日记本上写下文天祥的诗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9、 抵近侦察
为了更精准有效地打击敌人，上级指示，由侦察班施辉达带领侦察班方绍臣、无线班李忠才到田蓬沙仁寨边境前沿无名高地开设前方观察所。
1985年2月9日，我和方绍臣、李忠才到猴子岩哨所与昆明军区某侦察大队侦察班会合。12：50时，侦察班带领我们3人现场侦察开设前方观察所的位置。侦察班长把我拉在身后，安排一个工兵在前面10米左右探雷，其他战友紧跟在我俩身后，每个人把枪弹顶上膛；连长考虑到我执行的任务特殊，除配了一支折叠式铁把冲锋枪外，还配了一支手枪。我紧跟在侦察班长身后，他关切地告诉我：“一定要盯紧前面工兵探雷的脚步，不能走岔了，这一带地雷密布，稍不留神就可能踩上；战斗打响后，我们不能来护送你们了，由兄弟部队一个步兵班护送你们，你们千万千万要小心！”
我们从沙仁寨附近丫口唯一的一条通往边境的小路出发，班长细心地对我说，“这是附近唯一的出境通道，经常有越南特工化装成我边民潜入潜出，要特别注意，一防地雷，二防敌特伏击。只有更好地保护自己，才能有效地消灭敌人。要不然上级也不会派一个班的兵力来护送你们3人。你一定要明白你们3人执行开设前方观察所的重要性。”我暗自佩服班长的机智成熟和沉着胆大。同样大的年纪，他应对作战的能力比我强，也很关心我们3人的生命安全！沿路排雷、搜索前进，他们班的战友都在前面、后面把我们护卫在中间。进入老凹山敌人控制的开阔地带，班长示意全体战友先隐蔽在一处土坎后，安排他们侦察班一个组先行快速通过后，在前面掩护后面的一组一组伺机通过。抵近无名高地，侦察班长压低声音提醒大家：“打开保险，随时准备战斗！”这时，大家感到心跳加速，好似心一下子提到噪子眼，脚跟着往上爬，手指紧贴在枪机上。终于到了山顶，顶峰的灌木丛中掩藏着3个掩体，山峰右前方是越军占据的老凹山，左前方是越军占据的1580高地。班长命令大家低姿缓行，千万不要惊动右前方距我直线距离不足400米的老凹山上的敌人，如果暴露了，前方观察所也就失去作用了。
交待完注意事项，侦察班长命令大家原路悄悄撤回。他负责殿后，要我走在他前面，教我巧妙留下一些不易发现的记号，如果第二天来开设前观时发现记号被人动过，说明有敌人来过，有可能埋设过地雷，也可能设有埋伏。如遇到这种情况，要先发制敌，抢占先机，果断出击。我用敬佩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位机智过人的侦察班长，番然领悟“战火铸英雄”的深刻道理。遗憾的事，我们只顾完成侦察任务，彼此都没有来得及问问对方的姓名。这也许就是“战友”一词的深刻内涵和生死情怀——是互不相识却可以托付生命的人。
10、反炮击作战
1985年春节前夕，越军不甘心他们的失败，不断向我边境一线开枪开炮，对我边境一线公路进行军事封锁，严重干扰我边民的正常生产生活。田蓬沙仁寨一带成了越军经常袭扰破坏的重灾区。
为保卫边疆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2月10日18：00时，我连全体指战员在蔑洒粮所晒场上整装待发。指导员刘洪兴宣读完战斗动员令，趁着夜幕，关闭车灯，悄悄向前线开进，占领沙仁寨梁子炮阵地和猴子岩观察所。连长李怀明带领指挥排长何宗耀、侦察班长薛江等战友在观察所指挥，副连长刘新雄负责在炮阵地指挥，我负责带领侦察兵方绍臣和无线兵李忠才去开设前方观察所，为大炮指示目标。
前沿阵地和观察所不仅紧靠边境线，而且敌情、社情复杂，敌特经常潜入潜出截取我方情报和进行各种破坏活动。据护送我们的侦察兵介绍，前不久，越军曾在我阵地前方大约800米左右公路“缺口”地段埋设反坦克地雷，至使我兄弟部队运送退伍老兵的军车被炸。
为了确保炮阵地绝对安全，我连当晚派出5个伏击小组，分别布控在各要道关口打伏击。我带领一个伏击小组从23：00时起进入伏击点，打了5个多小时伏击，第二天凌晨回到炮阵地，和方绍臣、李忠才到炊事班匆忙吃碗面条，立即赶到驻军某部与护送我们的步兵班会合，凌晨5：00时向前方观察所进发。
冬日的田蓬，雨雾朦朦，东方尚未发白，能见度低，行进困难，稍不留神容易迷失方向。我仔细回想30多小时前侦察班长的话，细心辨别当时走过的路，生怕有所闪失给战友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伤害；不时焦急地看看手表，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离上级指定到达的时间越来越近，心急如焚，枪栓一拉，子弹上膛，提着冲锋枪往前冲。一面走一面小心察看之前做过的标记，未有异动，心情才得以镇定，一口气冲到山顶。
7：30时，李忠才打开静默状态的无线步话机，向上级报告准时到达指定位置。这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无名高地。山顶成狭窄的长形，最多可埋伏十余人。护送我们的步兵班隐蔽在我方一侧，我和方绍臣、李忠才借着齐腰深的3个掩体，调整方位向左前方1580高地观察，为大炮指示目标，同时密切注视右前方距我不到400米老凹山上敌人动向。
上午7：50时，在前线指挥部的统一指挥下，全线大炮齐鸣，满载着对侵略者仇恨的炮弹呼啸着飞向敌阵……从前观望远镜里清楚地看到，弹着点非常集中，随着隆隆的炮声，炮弹全部覆盖1580高地，瞬间冒起一簇簇浓浓的烟尘，越军旗杆随之倒下，地面越军抱头鼠窜……
中午12：10分，越军负隅顽抗，向我炮阵地和观察所发射了几十发冰雹式火箭弹，幸而弹着点分散，加上我连加强防范，未造成大的伤害；观察所和前方观察所各落了一发冰雹式火箭弹。当时，只听“嗖——”的长音划过，继而“哗啦——哗啦——”一串声响，瞬间“咣——”的爆炸声震耳欲聋，炮弹在我前方观察所30米左右的反斜面爆炸。我第一次近距离感受炮弹飞来的声响，幸亏前观位置选得好，炮弹一般不会落在我们所处的山尖位置，只会落在反斜面上，对我们的安全未造成威胁。
14：30时，炮声渐渐停息下来，我们3人才感到饥肠辘辘。山顶只有灌木没有大树遮阳，太阳晒得大家直冒汗，饥饿加日晒，感到有气无力。军用水壶里的水也快喝完了。这时，在观察所指挥的连长李怀明关心前方观察所安危，用电台询问情况，我叫李忠才回答：“情况正常。”说完，李忠才又加上一句：“就是有点饿！”“饿就吃干粮！”“副班长不给吃。”“为什么不给吃?”连长声音似乎提高了8度。“阵地上没干粮了，我们每人只带了250克干粮，副班长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吃。”“你们先吃！吃了撤不回来我派人送饭都要给你们送去。你们在前方不惜流血牺牲，我不能让你们饿肚子！”3位战友禁不住流下激动的热泪！
19：00时，上级命令我们从前观撤回。此时，我负责殿后，边撤边作标记。不料，经过开阔地带时，老凹山上的越军发现了，突然间枪声大作，子弹“嗖嗖”从头顶飞过，我和步兵班长迅速靠拢，组织大家拉开距离，不可恋战，边打边往我方公路沿线撤，顺利摆脱敌人，安全回到炮阵地。连续3天的对越反炮击作战，我和方绍臣、李忠才在前方观察所为能亲眼目睹这次对越反炮击作战的辉煌战果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全连指战员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发扬“两不怕”精神，观炮协同，英勇善战，打出了国威军威，打击了越军的嚣张气焰，捍卫了祖国和人民的尊严！
军队打胜仗，人民是靠山。在战地的艰苦日子里，祖国和人民始终牵挂着我们，富宁县田蓬镇妇联组织慰问组带来了边疆人民对子弟兵的深情厚谊！文山军分区首长带来了全国各地对“最可爱的人”的深切关怀，播放的《虎虎虎》录相是对我们最好的褒奖！琳琅满目的慰问品有绣着爱心的鞋垫、手绢、糖果、饼干等生活物品，有书籍、扑克、象棋等文化娱乐用品；特别是慰问信像雪片一样飞来，有清华、北大等全国各高等院校大学生写来的慰问信和情书，饱含热血青年对前线将士和英雄的热爱与敬仰！当收音机里传来贵州人民广播电台播放我和徐东雷、李云昌等几位战友点播的《我思念故乡的小河》《十五的月亮》等歌曲时，战友们激动万分，热血沸腾。因为，我们深切地感受到祖国和人民的心与我们紧紧连在一起，我们感到无比的光荣和自豪！
🔺1985年2月，作者在田蓬炮阵地帐蓬前留影。背景为作者刻写的“热血写青史，青春献四化”标语。
11、火线入党
战地生活是危险而艰苦的。白天加紧构筑炮阵地，晚上还要打伏击，严防敌特偷袭。最头疼的是阵地严重缺水。煮饭等生活用水要到炮阵地下方800多米远的一个水塘去背，3人一组带上冲锋枪，俩人背水，一人持枪护卫。尽管条件极为艰苦，生活枯燥乏味，战友们精神面貌不减，战斗意志不退，纷纷向连党支部递交入党申请书、请战书、决心书，有的战友还写了血书，表达自己誓与阵地共存亡的雄心壮志。我深受启发和感染，在帐篷前的泥墙上用小刀刻上“热血写青史，青春献四化”的誓言，在一道土坎上刻上“国威军威看西南”的大幅标语，再用青苔填上，彰显将士们生生不息的豪情壮志！1985年2月14日，这是一个特别的日子。这天，连队文书曹世均通知我和几位战友来到连部居住的防炮洞举行火线入党宣誓。我在战前向连党支部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副指导员赵义富和排长李和平作为我的入党介绍人。指导员刘洪兴庄重地宣布：“同志们！根据你们在这次战斗中的表现，经连党支部研究，报1经配属作战部队党委批准你们火线加入中国共产党。从现在起，你们将以共产党员的身份投入战斗！入党手续战后补办。”接着带领大家举起右手，面向北方，举行了简朴而又庄严的入党宣誓！铿锵的誓言在防炮洞中回响……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在日记本上写下“随时准备为党献出自已的生命……”的誓言！
是的，火线入党就意味着获得了冲锋陷阵的“特别通行证”，意味着要去流血、去牺牲！如果预备党员也算党龄的话，也许他们的党龄只有几小时几天或者几个月，视死如归是他们无悔的选择！
12、战火忠魂
1985年4月19日，我连奉命撤出田蓬阵地，4月22日胜利凯旋。团首长在河口南溪为我们举行了欢迎晚会，放映电影《悠悠故人情》，深情的问候亲切的关怀为战友们洗去一身的征尘……战后，上级为徐国耀烈士荣记三等功，许多战友也立功受奖。
“历史没有如果，战争为了和平。”肃立在排长徐国耀烈士和所有为国捐躯的烈士墓前，我禁不住泪如雨下……
40年过去了，如果他们还健在，也该到了含饴弄孙的年龄。然而，他们却把美好的青春，宝贵的生命，甜蜜的爱情，幸福的家庭永远的献给了祖国和人民，他们没有为自己和家人留下任何物质财富，却为世人留下了富足的精神食粮……
仰望丰碑，初心永存！
芳华虽逝，青春无悔！
正是有了战火的焠炼，我们的信念更加坚如磐石，脚步更加坚实，意志更加坚定！
编辑:艾宗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