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病友安乐死了
我俩同病
我的病症忽然消失
找专家咨询这事的那天
病友突患此症
直接瘫痪卧榻
不自主排泄
疼的浑身颤抖
医生断言
无手术意义
无改变可能
安乐死成了唯一人性的选项
病友叫拉拉
对
牠是一条狗
高大威猛的德牧
亲戚养了牠九年
病魔突降的这天
正好是牠九岁生日
我们同是地球生物
又同是脊椎动物
（就是这个承担压力
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脊椎
成了世间高贵又脆弱的一环）
患相同的病
平日相好
现在自然是病友
同病相怜
我认识牠六年
我喜欢德牧
小时候先后养过两条
一条叫赛虎
一条叫惊虎
惊虎还有着传奇的经历
所以我和牠一见如故
牠也粘我
那时湖边人少
我从不拿绳牵着牠
这种仪表堂堂
威严勇猛之物
岂能是绳牵索绊之流
所以我俩之间不存在遛狗
早晨我们一起跑步
我做伏卧撑时
牠在我头旁呼呼喘气
我赶牠到脚后
因为我正咻咻吸气
下午的光线正好
我俩在湖边散步
这是我给牠拍照的时间
牠的英俊帅气
非常的焕景
晚上牠总是睡在我的门前
我们之间
就是一扇薄薄的门板
隔着门板
我俩做着同一个梦
一个风雨沧桑的男人
一匹高大健壮的汗血马
一条英朗威猛的狼狗
远方的路上
多少故事
都随着他们的脚步打开
这个星球上的生物
丛林法则弱肉强食
只有狗和马
忠诚做人类的朋友
人类是个连同类都残害的物种
凭什么赢得牠们的忠诚
这是上帝的恩赐
牠有过一次恋爱
轰轰烈烈
画面甜美
不顾皮鞭高悬
后来被禁足
牠对窗悲鸣三天
不吃不喝
这一次
面对着第九个生日蛋糕
牠不为所动
又是三天不吃不喝
只是跟我出去遛了弯
接着便病如山倒
到了今天地步
我俩的散步
竟成了牠最后的活力瞬间
经历一次狗的生老病死
才觉得人类毫无尊严
狗的所有叫声中
最卖力的
是警醒和保卫家园
从不为自己的病痛
发出一点声音
眼睛里也不展示痛苦
不流泪
只是眼神黯然
充满忧郁
仿佛最后为主人担忧
牠肯定看不起
人类的呲牙咧嘴
呻吟哼唧大呼小叫
只是不说
牠安静的卧着
难忍的疼痛
只以一阵阵的抽搐
在皮毛上荡起涟漪
牠也是幸运的
我们能为牠选择安乐死
保全牠天赐的尊严
动物都会保持
本能的临终尊严
如传说中的象冢鲸渊
而我们早就抛弃了个体尊严
奉好死不如赖活着为圭臬
挤在成为掠食者
或准备成为掠食者的路上
互卷互害
自尊早已烂穿箱底
垂死争扎和被垂死争扎
尊严扫地
成为最后的收割和侮辱
安乐死还在奢谈阶段
现在牠要走了
面对主人的哭泣
牠无语无声
甚至藏起牠的眼神
痛苦留恋愿望
什么都没有
静如一片无云的天空
把整个宇宙
都遮蔽在湛蓝之后
没有告别
没有分别
从容是归去的车票
主人端来甲鱼蛋炖汤
牠免强撑起前肢
亮相一个潇洒的痛饮
之后匍匐大地作归依状
只伸出一个前爪
向这霸道的人的世间
拜拜
风雨人2025.3.11
（诗可以有彩蛋吗？当然，尤其是一首纪念的诗。）
牠平静的来到时间的出口
我最后抚摸牠的头颅
我感到灵魂的跳跃
温暖 渴望获释
过去的风刮走过去
未来的雨落在未来
今天的谎言在今天弥漫
这是一个颠倒时空的门槛
来吧——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