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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的选择
文/凌凤文
晚上开车回家，刚驶过以前经常堵得死死的右转路口，车才改为直行，就到了那个落差很大的下坡顶端，远远地看到下方路面上有一小摊黄色的东西似乎在蠕动。
当车行至近前，我下意识地左打了一下方向盘，快速从侧道通过的时候，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只受伤的小黄猫，正半伏半卧在那里哀伤而痛苦地叫着。
当然那叫声是听不见的，只是透过车窗，根据它的嘴一开一合而判断出来的。
我想应该是这个小家伙不听话，或者淘气冒险过马路时被过往的车辆给轧伤了吧。
在错过身的那一瞬间，我当真有停下车来救助那只可怜小猫的冲动，但随着飞转的车轮一转念也便作罢了。可一直到家，心里却老是想着这件事而挥之不去，甚至一个晚上无论是吃饭、走路、看书、睡觉，即便在梦里都是那只可怜的小猫呻吟的场景。
后来回想，当时自己为什么没停下车，把那个处于困境当中的小东西给解救出来呢？
对了，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在那样一个交通非常复杂的路段，刚过十字路口就停车，该是何等不安全的行为啊，如果那样做的话，对自己对别人都是不负责任的。我之所以没有施救，是因为不能安全停车的缘故。
这个理由听来好像也还充分，但我的内心为什么还是如此深感不安呢？
好吧，我承认自己撒了谎，根本就不是安全停车的问题。
那天下班后，我比平常又多加了一个小时的班，从而也就自然错过了正常下班的高锋，路上的车流明显比平时少得多。开过那个经常拥堵的十字路口时也很顺畅，右转后改直行，从后视镜中甚至都没有看到一辆车跟上来，否则要是在往常车流量大时，那路过小猫时下意识左打的那一下方向盘，该是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啊。
这就是说，如果我当时想救那只猫的话，完全可以把车停到最右侧车道，或者是非机动车与人行道边上去，然后下车把那只受伤的小猫快速抱进车里，再迅速驶离，直至把它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作另行处理。
好，既然不是因路上车多不便安全停车的问题，那自己又为什么没救起那只猫呢？
我接着细细回想当时的情景，好像是头脑中快速闪过彼时路上虽然没什么车，但过不了多大一会儿，那个十字路口的红灯变绿灯之后，还是会有一大拨儿车从那里经过，而且我也很不确定，如果把车停在那么接近十字路口的最右侧车道是否算违章，即便不算违章，那么多车一下子刚通过路口，就突遇一辆停在行车道上的车，是否安全呢？我就曾亲见过高速路上一辆临停的大卡车由于没打双闪，后面紧跟着的那辆小轿车，一下子就钻进了大卡车底下，当场造成了车毁人亡的惨剧。
要是我把车停在人行道上，也即使是不违章，还有如果我停车时打开双闪灯的话，也不至于出现交通事故，但那些骑自行车、电动车和摩托车，还有那些步行的人，刚转过路口，就突遇一辆汽车占了他们的道儿，肯定会骂出一些难听的话。
从这些对当时纷乱的思绪回忆和整理来看，似乎都很合逻辑，也都有情可原，但我的内心为什么还是那样的难受呢？
好吧，我承认我又在掩饰，因为在我右转时看见路口等红灯的车根本就没几辆，更是几乎没有那些非机动车和行人。且我都开出了很远，通过后视镜再看那只猫所在的地方时，还都没看见一辆车的影子。这也就是说，如果我愿意施救的话，那段时间足够长。
既然不是车多的问题，也不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到底是什么阻止了我救那只猫呢？我继续深入思考着……
下班时，我穿着笔挺的西装，跟上班时一样，那是严格遵守单位统一着装规定，每天必穿的。至于那只小猫究竟伤到何种程度我虽不确知，但通过判断至少是断了一条腿，地上还仿佛有一大滩血，那一定是的。如果我下车去抱它，肯定会染上一身的血迹，家里又恰好只有这一身厂服西装，如果弄脏了的话，第二天上班穿什么？难道夜里再开车回办公室去取另一套吗？工作一天了实在不想动。况且我救了那只猫之后，将怎么处理它呢？给它包扎？给它止血？给它打上夹板？给它……？
自己肯定不具备这方面的相关知识和技能，那么就得送它去到宠物医院。由于这么多年来很少饲养小动物，对于宠物医院分布在这个城市的哪些地方，便也一概不知。
退一步说，即便是从网上查到一家宠物医院，在它治疗和恢复期间，我难道会天天像探望病人一样去看望它吗？试问自己有这个时间吗？再说这年月动物比人金贵，这种情况送到那里不知要花多少钱，自己尚有那么一大笔房贷，还有两个孩子在上大学，每月都是捉襟见肘的，那部分用于给猫治疗的钱，又将如何挤出来呢？
思想至此，头脑一下子就乱了。后又坚持着往细处想了想，好像不救的原因还不止于此。即便是宠物医院给治好了，自己接下来应该如何安置这孤寂的灵魂呢，放到原地让它找妈妈去？但当时在附近并没看到它妈妈的身影，即便是它的妈妈当时就在附近，都过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还会等在原地不走呢，这样做似乎是另一种不负责任。那么干脆抱回家自己养？那就更不现实了，自从孩子们还小时家里养过两只猫发现很多寄生虫之后，就再也没有养过，更何况是这样一只行动不便的伤残猫呢。要是把它放生为流浪猫的话，保不齐一下又会钻到车轮底下去，或是因冻饿而死。总之要是那样的话，救与不救它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静下心来，最后再从头至尾理顺一遍思路，应该是如下这样的。
我之所以不救那只猫，看似是一瞬间的选择，但却有着较为严密的逻辑，从怕车多，到怕不安全，到怕被处罚，到怕尴尬，到怕麻烦，再到怕打乱已经多年形成的生活规律，其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不是瞬间就完成的，而是有着四十五年生活经历在那里作大背景。
我们对于世俗得失的衡量与判断，对行动和实践的背后支撑，都有着一套长期的处世哲学和价值体系，它已经由成熟到固化。一事当前，我们的思虑能一下子快速跳转至趋向结果的那部分，但对于一个鲜活生命的那份责任考量，却经常被抛放到了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位置。
其实，还有很多事情也是如此，比如对一段不期而遇的情感，不再敢如年轻时那样随性随心地处置了，也不再愿意深刻拷问灵魂了，而多是直接跳过原始的冲动，冷静而理智地对可能由此造成的烦恼和伤神，进行恐惧指数评估与事先自我降温。
第二天上班再经过那个路段时，我几乎不敢抬眼去瞧那地上，生怕看见一团模糊的血肉。但哪里还会有血肉呢，一切根本就没留下任何痕迹。
我并不确知，那只可怜的小猫，最终是被哪个爱心人士给救了起来，还是曾经的血肉模糊，早已被千百辆过往的车，给抹平得没留下任何一丝不详的迹象。
还是，原本并没有那样一只受了伤的可怜小猫曾经在过那里。
不过是当时的我，眼花了而已。
作者简介：
凌凤文，男，河北省作协会员，现定居安徽芜湖。著有散文集、诗集、报告文学集各1部。多件作品散见于《工人日报》《光明日报》《科技日报》《解放军报》《中国军工报》《军工文艺》《散文选刊》《诗渡》《作家天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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