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写作，娱乐

文/王剑

有一阵子，我对时间非常珍惜，珍惜到近乎吝啬的程度。

在电厂上班时候，我们上班分为运行工和检修工。运行工，就是三班倒，早班中班和夜班。一个班次上两天，早班两天，中班两天，夜班两天，然后休息一天。接着又开始早中夜，一个轮回一个轮回的转班。长年累月，周而复始，直到退休，人老珠黄，油枯灯尽。

我是检修工，上的是长白班。也就是说，上班时间和公务员们作息时间一样，朝九晚五，休息周六周日，休息国家规定的节假日。但是，因为我们是发电厂，是生产型企业，炉子机子点火开机后，轻易不会停机停炉。如果随意停炉停机，会产生严重后果。一是不经济，会花掉许多银子。每次点火都要烧掉许多燃油。二是，也是重要的，随便停炉停机对设备伤害比较大，会出现许多问题，会影响设备安全和健康，影响寿命。第三呢，是最最重要的，一旦停掉一台炉子，就必须停掉一台汽轮机，停掉一台发电机，就会减少发电量，会给电网造成不平衡。说大点，会影响千家万户正常用电，影响千家万户的正常生活。所以，无论白天还是晚上，过年还是过节，一般情况下，人可以轮换休息，设备必须正常运行。

虽然说我是上长白班，但是，我们的各种设备，总不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小问题。比如前置泵压力表打翻，比如文丘利喷嘴泄漏，比如炉膛负压表失灵，等等，等等。虽然是小毛病小问题，可它会影响设备的运行工况，会影响设备正常运行。所以，当出现这些毛病的时候，就要有人去处理，去维修。为此，我们做检修的，就要有人值班，处理在夜间，在节假日里设备出现的各种毛病。

那个时候忽然迷上写文章，认为写文章是一种高尚的事业。为什么呢，你说专业吧，技术吧，在学校里学了很多理论，电工学，热力学，自动控制系统，变送器原理，在工厂里一实践，一摸索，嗨，就逐渐掌握了它的工作原理和检修技巧，工作起来就会得心应手。可是长时间每天重复一样工作，难免觉得单调，有审美疲劳，会心生厌倦，认为自己还有潜力可以挖掘。想寻找有意义的事情来填补、丰富人生，由此就爱上了写作，就出现了这样的错误认知。

不仅是认知上的错误，更为关键的是，这种爱好，与实际工作产生了极大的错位，这可就坏了。为什么呢，因为你端的是企业的饭碗，你必须好好上班，不停地为企业创造价值，创造财富才行。但是你却偷偷地搞写作。这肯定与工作不搭界，是大逆不道，是干私活，不务正业，企业不提倡，领导也不待见。这样一来，我便进入两难境地，如何是好呢？因为太痴迷写作，我不能就此罢休。于是就利用晚上值班的时间，节假日值班时间，工作闲下来的时候，偷闲等空，悄悄咪咪看书写作，打擦边球。那个时候，我给自己定下规矩，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大球小球，不参与任何一样娱乐活动，尤其对麻将深恶痛绝，认为那是浪费生命，浪费时光。我必须珍惜每一分钟，看书学习写作，过上清教徒般的孤寂生活。

说来也巧，因为我的痴迷，我的不懈努力，写作上也有点小成绩，逐渐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也获得了一些奖项，渐渐在厂里，在行业里有点小名气，也引起了企业领导重视。

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行业对企业有新的、更高的要求。我们企业有40多年历史了，最大的机组是四川东方汽轮机厂，东方锅炉厂生产的200MW机组，但是已经不适应现代社会的要求。所以，要进行技改，改成先进的600MW以上的超临界，超超临界机组。因此需要成立筹建处，完善建设新电厂的各种手续，取得主管部门的批准文件。这是个挑战性极强的工作，对专业技术不仅要求高，还要求极强的协调能力和办事能力。我有幸调到这个组织。

对外协调，找政府，找部门，从原来的面对机器，变成了整天面对各色人等。笑脸相迎，笑脸相送，请客送礼，宴请吃饭，点头哈腰，卑躬屈节。外出办事，常常遭遇玻璃门，旋转门，推拉门，弹簧门，碰得鼻青脸肿。灰头土脸回家来，一个人喝闷酒，心生委屈，窝囊死了，感觉丧失了自我和尊严。但这是我的工作啊，咬着牙也要坚持。那段时间里，我心痛的放弃了学习和写作。

更为尴尬的是，在工作之余，伙伴们会搓点小麻将，消遣打发时间。我因为不会麻将，就充当壁灯，有时候帮大家端茶倒水，做点后勤服务工作。好几次三缺一，由于我的格格不入，影响了同伴的娱乐，影响了大家的情绪，有时候还影响了工作。我对此深感愧疚，毕竟，这就是现实，麻将也是工作嘛。为此，我就改变观念，勇敢的学习麻将技艺。

由于我们要组建装机容量2×600MW机组，是个大工程，如果顺利建成，对企业，对职工都是非常好的事情，对推动地方经济建设也会做出巨大贡献。那时，我们的项目已经取得了省级的环保，土地，煤炭勘察，水土保持等各项文件，按照程序，还需要上报到国家各相关部委，经过领导专家的论证，研究，符合条件才给予批准。

为了方便工作，我们在北京成立了办事处。我们白天到国家各个部委，找领导，会专家，陈述企业建厂条件如何优越，又诉说企业目前如何经营困难，祈求领导高抬贵手。晚上的时候，我们会聚在一起搓麻将，缓解工作压力。由于我的参与，伙伴们其乐融融，很开心。可我却开心不起来。为什么呢，因为我不太会打麻将，现学的雀儿叫不圆，成绩总是不好。这种情形，使我很懊丧，觉得晦气，为此我苦闷了许久。可对我来说，麻将已经是绕不开的娱乐活动了。为了扭转局面，我决定去求签，去祈求神的护佑。

我是无神论者，我命由我不由天，坚定的认为努力终会改变人生。但是几十年的不断实践，现实把我的信心撞得粉碎。现在，我相信宇宙中肯定存在某种神秘力量，他在统治着世界，规划我们的行动，已经早早的预判了结局。

来到大仙的家里。大仙舀了一碗大米，让我用手摸一摸，哈一口气，叫我报上名字，问我求什么。我不假思索：求财！随后，大仙凝神聚气，闭目抬头，一会就变了神态，变了腔调，高亢的唱了一段佛经，念了一段咒语。看样子，大仙一定和平行世界的他们接上了关系，打通了他们之间的联络通道。经过大仙的不断祈求，不断追问，大仙终于得到了神的旨喻，碎碎叨叨，告诉说我在某年某月，有过小灾星，某年某月发过一笔小财。那些我都记不太清，只记得大仙说我没有偏财运，这个我记得最清楚。当时，我问什么是偏财运？大仙说发不了不义之财。我又问大仙，打麻将如何？大仙说那也不行。

实践证明，大仙说的对极了。

疫情过后，工作难找，民营企业经营步履维艰。我便回到家里，停止了在外漂泊。在家里捡起书来读，恶补没有读完的经典名著和各种文艺理论。朝九晚五，自觉自律，发誓不再耽误每一分钟。可是尽管如此，我却常常偏离轨道，常常不自觉，会动摇，自我食言。如果有好朋友叫我聚会搓麻将什么的，我会挡不住诱惑，会欣然应允。自己为自己找借口，找措辞，谎称缓释一下发呆的脑瓜什么的。把大仙的劝诫当成耳边风，自欺欺人。这时候，我会用我的麻将理论去辩解。

以至于后来，我形成了自己的麻将观。

我认为，牌桌上的十三张牌，就是我的十三个将士，十三个兵马，他们是一百单八将里最最出色的英雄好汉。我有权指挥他们、支配他们。我就是元帅，我就是将军，我要威震八方，颐指气使，指挥若定。我用我的作战理论，调兵遣将，排兵布阵。管你什么有风打风，无风照着幺九冲。我偏不信邪，我就喜欢边卡吊，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尽管撞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可我却心满意足。毕竟，在牌桌这个战场上，经过我的一番厮杀和搏斗，我找回了自己，找回了尊严。每打一次麻将，就做一次主人，主宰一次命运，拯救一次自己。

作者简介：

王剑，男，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网会员，贵州省散文学会会员，出生于60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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