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严州断案
作者:董勇根
(一)
严州城朝京门外,东行五里便是严东关。严东关地处新安江、兰江、富春江三江口,水上交通便利。往返临安、徽州、婺州、衢州的船只络绎不绝。靠泊严东关码头过夜的船只无数。
落夜时分,小街旁的酒肆、茶楼、饭馆、客栈生意开始忙乎。客商一拨接一拨,下船纷纷登岸投店。
“三江村”酒店座无虚席,着实令人嫉妒。店主贾正经年已花甲,头脑灵活事业有成,为人奸诈然而他花心不衰,常干点偷腥苟且之事。
“三江村”对面有家豆腐坊是夫妻作坊。男主袁枉,生得矮小黝黑,长相憨厚,其貌不扬。其妻游彩花,芳龄十八生得肌肤白嫩出落标致,犹似出水芙蓉艳丽照人。背地里人唤“油菜花”。还说她选错行当嫁错郎,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是一对刚成婚不久的小夫妻,因“油菜花”美貌出众令贪色之徒垂涎不已。
夫妻二人既分工又合作,晚上一齐磨豆浆做豆腐,翌晨由袁枉将豆腐挑到城里去卖。“油菜花”在家操持浸豆子等活计,尽管辛苦小日子倒也过得去。
贾正经常到豆腐坊,借置些客人下酒用的“五香豆腐干”之名与“油菜花”套近乎,一来二熟三亲热眉来眼去,日久生情暗通款曲勾搭成奸。
蝴蝶采花花怒放,干柴烈火欲消魂。贾正经岳父家中捎来口信因老岳父患重病,要女婿女儿一道来家中探望,贾正经借口酒店生意忙走不开让老婆先去,于是今晨一早老婆就坐船去兰溪探望老父。而袁枉一早进城卖豆腐去了,正值这空档贾正经偷偷窜进“油菜花”豆腐坊。“油菜花”急忙放下手中活计,心花怒放迎了上去,贾正经迫不及待将她搂在怀里,黄牙大嘴往白嫩透红的脸蛋上又亲又吻。
“猴急什么,不怕别人看见,待我闩上门”。闩好门后,贾正经一把将她抱上逍遥床,接着脱衣扒裤自不在话下。倾刻间,翻江倒海云耕雨播,老牛吃嫩草实在惬意!
风平浪静过后,贾正经像晒嫣了的茄子软绵绵地躺在床上,“油菜花”撒娇道:“我不甘心与你偷偷摸摸作露水夫妻,我要正大光明与你厮守终身。”贾正经疼爱有加安抚道:“莫着急,待我休了我家的母老虎,八抬大轿娶你进门就是了。”
“说得轻巧,你休妻易如反掌,可我一弱女子如何休夫?”寂寞更思有情郎,安得鸳鸯长相守。说的也是,袁枉对妻子百依百顺,虽平时话语不多但对妻子十分体贴,重活累活都是自已一马当先,生怕累着妻子。可女人一旦有了外遇,全然不念夫妻之情了。袁枉倒成为他们之间横隔着的障碍。若要摒除障碍,除非……
于是,二人暗室缜密计谋,一不做,二不休,寻得良机再下手。
(二)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家住朝京门附近的一户人家,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独子阿宝因从小溺爱长大不务正业,染上赌博恶习,老娘对他也无可奈何。
近日因欠下赌债,债主限他三日之内还清,不然剁掉他的双手!钱一时还不上,吓得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老娘见他整天丢魂落魄,喋喋不休唠叨,阿宝对娘的唠叨充耳不闻难得理睬。
期限尚有一日,为了保住双手阿宝坐不住了,在城里不敢露面,只好到严东关码头去碰碰运气,弄点钱来还上。蓬头垢面的阿宝,身着一件不知多久未洗的衣衫,往严东关匆匆而去。
严东关似乎成了他的外婆家,有事无事常来常往,许多店家商铺对他都熟悉。要是向店家商铺借钱,店家商铺定会回报,你先前借去的钱何时还来?今日无颜再开口了,即使开口也休想借到一文钱。
混了一日,眼看日头落山了,肚子尚无着落,饱汉不知饿汉饥二餐未见饭食,又饥又渴钱又不知在何处,真是急煞人!就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转,七转八转转到豆腐坊门口,无意间看见路旁被人丢弃的半个西瓜皮。实在饥饿难忍,情不自禁拣了起来,将半个瓜皮啃了一遍,随之丢弃在地上,总算好忍受些。
此时,阿宝见“油菜花”下厨上灶炒菜做晚饭,瞅准这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溜进房间,贼眼巡视四周,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床头边的钱匣。不管三七廿一将手伸了进去,摸出二吊铜钱和少许碎银慌忙揣在怀兜里,转身想溜之大吉。双脚未迈出房门,不料袁枉卖完豆腐返回家门。
无奈,阿宝退了回去。天色已暗,“油菜花”摸进房间点油灯,准备张罗吃晚饭。听到脚步声走进房来,阿宝急中生智迅速一头钻进床底下。“油菜花”从房里掌灯来到堂前,桌面上已备好丰盛的佳肴佳酿。阿宝躲在床下闻到一阵阵热气腾腾的佳肴飘香谗涎欲滴,空腹发出“咕噜噜”的牢骚,阿宝只好强忍咽下一口口的口水,以安抚肚皮的牢骚。
夫妻二人落座后“油菜花”大献殷勤,不时为夫酙酒夹菜,花言巧语虚情假意温柔备至。袁枉顿生疑窦,自结婚以来从未享受过此等礼遇,莫非今朝太阳西边出?“油菜花”隐约感到袁枉生疑,立即笑着脸说:“夫啊,平日里由于活多,对你照顾不周,为妻深感愧疚。你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全是为了这个家。你是咱家的顶梁柱,身体跨了咋办?明歇业一天,好好养养身子。今夜夫妻同饮共尝,一醉方休。”
袁枉听妻这么一说,原来是自己多疑错怪了,心中之疑烟消云散,便与妻子痛快畅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袁枉不胜酒力便醉倒了“油菜花”将其扶进房内,袁枉倒床便呼呼酣睡。“油菜花”出了房间,就去收拾碗筷。
躲在床底的阿宝大气也不敢喘,连放屁都硬生生熬牢,生怕弄出一丝动静来。见此时是个逃走的好机会,立刻钻了出来想夺门而逃。不料在这个节骨眼上,贾正经推门走进屋来。
真倒霉!这个家伙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坏我大事。阿宝想发作却又不敢发作,只好退回原处隐藏。
贾正经进门就问:“情形如何?”“按计大功告成,下步就看你我手段”“油菜花”回答。
贾正经又说:“今夜请他吃的可是上路酒哇!”接着诡异地嘿嘿几声冷笑。阿宝趴在床底听见二人说话,当即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未过多时,“油菜花”掌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跟在贾正经后面,蹑手蹑脚走进房间。在微弱的灯光下,阿宝只见一前一后两个人影靠近床沿。阿宝屏住气,只听见自己的心在“卜咚、卜咚”乱跳,看来今夜豆腐老俵大难临头死劫难逃。“阿弥陀佛”阿宝默默祈祷着,希望这样的悲剧不要发生。
贾正经见到袁枉就像见到拦路虎,顷刻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死命掐住袁枉颈脖,袁枉霎时透不过气来,双手乱抓乱舞双脚乱蹬乱踹,这就是人性求生的本能反应。一通乱抓之下,贾正经脸上被袁枉的指甲刮开一道深痕血流不止。
顾不了许多,急唤:“彩花,快上前摁住双臂,使劲摁住不准他乱动!”“油菜花”急忙放下油灯,颤抖地死死摁住乱舞的双臂,心里却急促地跳个不停。
阿宝在床底只听得床板咚咚震响,吓得汗毛直竖差点尿裤子了。阿宝今夜真正见识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这对奸夫淫妇心真狠毒害命的事也敢干,不怕天谴人神共诛。
瞬间,袁枉双脚不动了一切归于寂静,四周寂静得那么可怕!寂静得连空气都让人窒息!此时,“油菜花”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贾正经喘着粗气,精疲力尽将她搀了起来。“莫怕,有我在呢!”“油菜花”这才慢慢缓过劲来。瞧见贾正经脸上淌着血,心痛地伸过手去,用手擦了擦他的脸。“不要紧,回家抹点金创药就会好的”贾正经说道。
好好的一个人突然之间死亡,必定会引起邻里街坊猜疑的,总得有个合情合理的说法。二人绞尽脑汁,就是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一时拿不定主意。见时辰不早,干脆明晨再作定夺。
做了亏心事,就怕鬼敲门。“油菜花”独自一人守夜,心里十分恐惧,她要贾正经陪侍。贾正经说先回去处理脸伤,即刻回来陪侍就是。“也罢”,“油菜花”将他送到街上。
阿宝见此刻正是出逃好机会,迅速从床底钻了出来,惊魂未定,撒腿便往门外逃。双脚刚好出了大门口,正巧和“油菜花”撞了个满怀。“油菜花”吓了一大跳,以为碰见活鬼了!定睛一看原来是个活宝。阿宝也被吓懵了,一时不知所措。
“油菜花”倒是显得十分镇定,一把揪住阿宝衣衫紧紧不放高声叫喊:“我做小本生意,挣辛苦铜钿,彼此面熟你竟下得了手”?
贾正经正跨进自家门,突然听到“油菜花”叫喊声,立即掉头跑来。“油菜花”毕竟是一介女流,抵挡不过阿宝,阿宝情急之下,一发力将她猛力推开。刹那,只听得“吱”的一声,原来“油菜花”被推开时,双手紧揪着阿宝的衣衫,在推力的巨大惯性作用下,阿宝的衣衫被扯下一块碎布。随后“哗啦啦”又从阿宝怀里撒落半吊铜钱在地。阿宝脱身后,拨腿一溜烟地逃走了。
待贾正经赶到时,不料一脚踩到阿宝丢弃的瓜皮上,“别哒”摔了个嘴啃泥。贾正经费劲爬了起来,口里直往外吐泥土,心里十分恼火,骂骂咧咧:“谁个如此缺德,有娘生呒娘教的!”阿宝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贾正经索性与“油菜花”回到豆腐坊,继续谋划如何处置死尸搜肠刮肚,忽然想起阿宝闯宅行窃,灵机一动,何不告他个图财害命。将此一旦坐实,既可掩人耳目,又有死亡的由头了,二人转忧为喜,真是机缘巧合天赐良机圆我良缘。
贾正经唆使“油菜花”,明天去县衙报官,就告阿宝图财凶杀其夫。将碎布和散落在地的铜钱,此等物证一并带去县衙。贾正经毕竟久经江湖,早就对官场的套路了如指掌,真是老奸巨猾。
(三)
阿宝挣脱后,一口气狂奔到家。急呼老娘开门,门刚打开阿宝一头撞了进去,气喘吁吁舀了碗水“咕咚”“咕咚”直饮,以此压压惊。待缓过神来后,便将在豆腐坊所经历惊心动魄的事,一五一十全告诉老娘,老娘听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上话来。老娘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儿呀,不是娘唠你,你惹祸上身了!这钱万万用不得,明早赶快送还”。老娘又唠叨上了,成天让人耽心,惹是生非真不省心。阿宝转身进房倒头便鼾鼾大睡。
次日上午,“油菜花”身披麻纱脚穿麻鞋到县衙击鼓报官。在县衙大门口嚎天哭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伤心至极门役看的动了恻隐之心,立刻进衙通报县太爷。
这县太爷姓涂,名敬德,字敬之,人称涂老爷,江西赣州人氏。四十多岁才中了进士,被外放严州建德县当县令,弄个县官当当,青灯伴黄卷二十几载,耗尽毕生精力实属不易。
涂老爷懒洋洋从后衙走进大堂。门役告知,门外击鼓之人为民女,涂老爷宣她进堂问供,“油菜花”上堂便下跪哭哭啼啼,哭诉昨夜预先编好的一套说词。
涂老爷捋了捋山羊胡子慢条斯理说:“杀人之事,不能红口白牙,要有真凭实据。”
“油菜花”听涂老爷这么一说,毫不迟疑从衣兜里立即掏出二样早就备好的实据递上案台。涂老爷接过证物,细细端详一番见半吊铜钱和一块碎布。
涂老爷指着碎布问:“此碎布何为”?“油菜花”接着陈述如此这般经过,简直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呜呜”“油菜花”又哭诉起来:“我夫直挺在门板上,不知何时才可入殓”。
涂老爷漫不经心说,此案是一宗命案,案情尚未查明之前绝不可入殓,待此案了结后便可入殓。老爷说完后,沉思一会即刻传唤捕快速去城东缉拿嫌犯阿宝。
不多时,二位捕快赶到阿宝家中,只见阿宝蒙头睡大觉。老娘问二位官差到此有何公干,官差便如实告知,老娘不语心中自然有数。二位捕快很快从阿宝枕下,搜出一吊半钱和少许碎银,而后将瞌充懵懂的阿宝押解到堂。阿宝娘眼巴巴望着儿子被官差押走心头一酸潸然泪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涂老爷依旧按老套问供,阿宝照实一五一十陈供。只是承认偷盗之事一口否认莫须有的杀人之实。本人根本就没有杀过人,岂可强加于我?阿宝跪着望着县老爷,期待县老爷公断。
涂老爷见跪在堂下的阿宝,身着一件有破洞的衣衫,随即拿起“油菜花”呈供的那块碎布走下案台,来到阿宝跟前眯着双眼,用碎布对那个破洞比对比对此碎布竟然与那个破洞合丝合缝,而布色居然相同。
涂老爷重新回到案台,坐稳后“啪”一声惊堂木把阿宝吓了一跳!
“大胆刁徒,此碎布就是你杀人罪证,竟敢抵赖!”说实话,阿宝对这块“碎布”是一头雾水,昨夜惊恐之下急于逃走根本未留意衣衫破洞。
“老爷,小民自幼就见血晕,莫说杀人,就连杀鸡小的也不敢”阿宝颤抖道。
“本老爷问你,你说未杀人,可有何实证?”阿宝慌不择言道:“实证就是豆腐坊死尸”。
“放肆!竟敢戏弄本官。一具僵尸可会说话为你作证,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本老爷办案无数,从未见过死人会作证此等荒唐之事!”随后又一声惊堂木。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快快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阿宝死活不认,未曾做过就是未曾做过!涂老爷指着碎布对堂下跪着阿宝说,这碎布就是你同袁枉搏斗时,被袁氏从你身上扯下的,与游氏口供相吻铁证如山岂容狡辩。
阿宝有口难辩,“油菜花”跪在阿宝旁边心里偷偷一乐,阿宝用眼斜视游氏,然后抬头供诉昨夜游氏与贾氏密谋,凶杀袁枉的情形,有条不絮一一道来。
涂老爷不耐烦说:“俗话,‘抓奸捉双,抲贼捉赃'。为何你不当场捉双?你又拿不出实证,而你这贼脏却俱在,你衣衫碎布就是有力的实证,杀人一事板上钉钉!”
涂老爷差衙役将阿宝暂押死牢,阿宝大呼“冤枉”游氏心里又一乐。游氏画供后,涂老爷说:“游氏,本案未了结你暂且回罢,随时听候本衙传唤”。“油菜花”高呼青天大老爷英明。
紧接着,涂老爷派官差仵作随同游氏去她家中勘验袁枉死尸,并特暗嘱官差对贾正经进行暗查。
官差仵作对死者袁枉勘验后,认定系人为掐颈脖窒息而亡。公务例行完毕游氏画押,游彩花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官差暗查贾正经下落,只见“三江村”酒店关张大门紧闭,问旁人有的说不知情,有的说昨一早就陪老婆去兰溪了,一干官差查后便回衙复命。
(四)
过了三日,阿宝二次过堂涂老爷惊堂木响起大声喝道:“刁徒!在牢里几日可想清楚?从实招来,可免死罪”。阿宝大呼冤枉,依旧如实供诉贾游二人通奸合谋杀死袁枉。
涂老爷大动肝怒:“看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自寻!”说罢,出示死尸勘验和调查贾氏证供。勘验与调查结果经分析推断:案发当晚,袁氏酒后便入床睡觉。阿宝潜入房间以为房中无人就从钱匣里窃钱。袁氏听见有动静就起身,发现阿宝正在盗窃,就被袁枉当场抓住。
在双方激烈拉扯下阿宝所窃得的铜钱从怀兜里散落在地半吊。阿宝使劲将袁枉推倒在床,然后袁枉大喊“捉贼”,狗急跳墙,阿宝死命掐住袁枉颈脖致使窒息而亡,掐痕明显与游氏供述相吻合。
另据查,嫌犯贾正经案发当天,一早就陪老婆去兰溪了,酒店关张大门紧闭,由此可见,贾氏不具备作案时间,他人远在兰溪如何作案?除非他有分身之术,此完全可排除。
唯一具备作案时间和动机的人那只有阿宝了。“今不实招,罪加一等!”阿宝连哭带呼“冤枉啊!此为恶妇栽赃陷害于我,县官大老爷你要为小民伸张正义,切莫为虎作伥啊”!
涂老爷恼羞成怒:“你休想蒙混过关。仗责三十大板!看你招与不招!”
堂下衙役各执仗板,将阿宝摁倒在地,一五一十仗责。屁股打得皮开肉绽,每打一板痛得撕肝裂肺嚎啕大哭。只挨了二十大板便吃不消了只好乞饶屈打成招。画供后,直接押往死牢秋后问斩。
(五)
阿宝老娘闻悉县衙判儿死罪秋后问斩,便去县衙乞饶几回均无果而归,阿宝老娘只能终日以泪洗面。
老娘无奈哭丧着脸只好到州衙乞饶,门役禀报知州大人陆游有一老妇人申冤,陆大人唤老妇人上堂,老妇人一上堂便跪下哭诉儿子冤屈。
“老妇人,起来说话”知州大人陆游和谒说道,老妇人起来后一边伤心哭泣,一边陈述阿宝前日到严东关所经历的前后经过。
老妇人接着又伤心哭诉阿宝苦难身世,阿宝命运多舛刚出生不久,父亲便撒手人寰,弃下孤儿寡母。由娘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抚养成人。日也盼,夜也盼,只盼儿郎长出息,正因阿宝是个独苗孤种从小太溺爱由他任性,才染上赌博好吃懒做的恶习是娘害了他,后悔已晚现世报了。
“要说他干点偷赌勾当我信,但杀人害命,打死不信。”说罢,老妇人又伤心抽泣毕竟是自己的心头肉,十指连心啊!
知州大人陆游边听边点头:“老妇人,莫急,此案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到时给你一个交代,给严州百姓一个交代。”
老妇人见知州大人如此诚恳仁厚体恤庶民,心中暗自庆幸,遇到救星了心头顿觉宽慰许多,一块压在心头沉重的石头总算卸下了。
陆游接此报案后,即遣官差前去建德县衙调阅本案卷宗。陆游认真翻阅整整耗费一天时光,发现卷中疑点甚多需逐一认真查证,事系人命关天定要谨慎处置。不可操之过急,切忌马虎解怠,决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翌日,知州陆游微服随仵作衙役出城,一齐到严东关豆腐坊现场勘验。
走进豆腐坊只见:堂屋摆着一具白皮棺材。棺材搁在两条长板凳上。棺头祭供着香炉,炉内插着几柱焚香青烟缭绕。一盏青油长明灯,豆般的光一闪一闪。一碗材头饭,饭尖上置放着煮熟的鸡蛋。旁边放着箔盆,盆里尽是燃烬的锡箔和纸钱灰但却不见守灵人。
陆游正当纳闷之时,游氏听到灵堂有人声,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屋内顿时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异香,这异香是从游氏身上散发出来的。
原来几天前贾正经托人从临安府“怡香楼”买来的脂粉和一块绢帕,送给“油菜花”。游氏这几日一人守灵无人作陪,感到寂寞难耐。现正处在风头上不敢与贾正经碰头,更不可能和往常那样肆无忌惮。因此,独自一人躲在房里涂脂抹粉,照着镜子孤芳自赏。
游氏一看一干官差走进灵堂,神情十分紧张手忙脚乱,回到房间连快用绢帕胡乱擦脸。不擦倒不要紧,一擦真像只“花脸猫”慌忙披上麻纱,出来便哇哇哭起来:“夫啊,你死得冤啊!丢下我叫我怎么过哇”!
陆游在一旁不动声色,细细观察刚才游氏从房里出来涂脂抹粉未披麻戴孝,竟然不守灵堂有悖常理。然而,她的哭泣声不由衷,居然像演戏般,眼角竟无一滴泪珠。丧夫之痛犹如天塌之悲,何来心情涂脂抹粉?这哪里是在守灵,分明似拜堂成亲!
此时,陆游开口问道:“你是何人?姓氏?”游氏心想:无话可问,明知故问。游氏不情愿回道:“民女,游彩花。”
陆游又问:“棺材死者何人?”
游氏不耐烦:“是亡夫袁枉。”
“何时入殓”?没完没了,问个屁!游氏心中暗暗骂道。
“死至今已四天,昨夜入殓”。
“噢”,陆游不问了游氏这才松了口气。
陆游叫衙役仵作将棺盖打开验尸,游氏似哭非哭拼命阻拦:“官老爷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人已入殓,棺材落命钉,不可翻尸倒骨。不然我永无宁日”。游氏又哭又闹又阻挡。
陆游厉声喝道:“休得阻拦!本官例行公务,若碍公务,你吃罪不起!让开!”游氏心不甘情不愿闪到一边旁。
衙役上前将棺盖打开,把死尸抬出放置门板上,仵作将死者的衣裤扒下进行全身勘验。
由于天热,死者已散发腐臭实在吃不消,只得用手捂住鼻子,苍蝇“嗡噏”飞来凑热闹。陆游叫游氏拿碗烧酒来,游氏只得遵从。端起酒碗仵作口含酒液往死尸喷去,从头到脚喷了一遍臭味略微减轻些。
仵作翻动着死者头部颈部认真勘验,在一旁的录供官一一录下验供。死者颈脖确有一道道明显掐痕,只是肤色由原来紫青变成紫黑。当翻验双臂时,发现双臂有摁压印痕皮肤呈不匀称紫色。验至双脚,见双脚后跟有轻微擦伤痕。
陆游趁差役验尸时,独自一人来到街上,环视四周豆腐坊在小街西头,“三江村”酒店也在西头,两家相距不远仅一街之隔,均为独门独户。近前见“三江村”酒店大门紧闭,细细察看大门,竟未落锁顿觉生疑。询问左右邻舍,案发时贾老板是否陪老婆坐船去兰溪,他们异口同声道:“在街上听他说过。”
陆游来到一爿茶馆,茶馆里茶客屈指可数要了一碗茶,茶馆老板热情,边招呼边泡一碗清香四溢的香茗。陆游呷了二口连声赞道:“好茶,好茶,此茶清香沁人,回味无穷”。
茶馆老板听茶客如此咵他茶好,自然非常开心。接着便滔滔不绝介绍,此茶味浓清香经泡味绝,这是谷雨前采自乌龙山顶骑龙岩,此茶雅名“乌龙一品香”驰名数州。
陆游到此并非真要品茶,而设法查清贾氏下落。借机喝茶,从老板口中探知案发当天晌午,他只是瞟了一眼,无意间看到像贾老板的人影从外面开门,那时茶馆有些生意,只管照顾客人了,所以未曾过多留意。后来几天都不曾见他人影,酒店一直关张呢!此时,有位茶客插话:“前几天,我在街上倒是听他说陪老婆去趟兰溪,酒肆要关张几天”。
陆游喝完茶付了茶钱,又返回豆腐坊,验完尸录了供,衙役仵作又将死者重新入殓盖棺,押上游氏同去州衙。
游氏哭丧着脸说:“我夫明早出殡,将我带走,后事如何料理”?
陆游说:“不会误事的,委托你亲戚料理便可”。
游氏又说:“本案县衙已结案,叫我回家料理后事,今又传我何故?”
陆游告诉她到了州衙一切便知晓了。
(六)
一行到了州衙,将游氏暂押一旁。陆游遣官差速去建德县狱提阿宝过堂。不多时,衙役将戴着枷锁的阿宝押到大堂,阿宝跪在堂下。衙役叫游氏在堂下跪下,游氏老老实实跪下,阿宝偷窥游氏一眼心想:你甭装无辜了,栽脏害人天理难容,恶有恶报到时会报应到你的。
陆游看了看大堂之下似乎少了一个嫌犯,这就是贾正经,立刻差捕快骑马去严东关缉拿贾氏。
快马加鞭,一路尘土飞扬,捕快很快到了“三江村”酒店,落马便一阵急促敲门声,大门里面闩着,未听见有人来开门。捕快又急敲一阵,并高喊道:“店内人听好了,本人是州衙官差,例行公务,你快开门!如若不开,我等砸门进来,一切后果自负!”又一阵急促敲门声。
贾正经这几日提心吊胆度日如年,今天想躲看来是躲不过去了,贾氏只得硬着头皮胆怯开门。门刚打开一付枷锁已落在身上。
“锁我何罪?”贾氏故作镇静。
“有罪无罪,过堂便知”二位捕快回道。二位捕快押上贾氏很快到堂。
知州大人陆游端坐大堂案台中央,“啪”一声惊堂木震响:“堂下贾氏还不跪下!”贾氏听得一声巨响,“卜咚”跪下,偷偷看了游氏和阿宝一眼,却不敢抬头正视知州大人一眼。
陆游开审:“堂下游氏,本衙要你从实招供,休得隐瞒。”
“大人民女不敢隐瞒”游氏哆嗦回应。
陆游拿着碎布走下案台来到阿宝跟前,细细打量他的衣衫确有一破洞,此碎布无疑是阿宝的,然后上下观察衣衫上无一丝血迹,手上脸上无任何伤痕。
于是转到游氏面前,细细察看游氏同样无血迹和伤痕便出示碎布问:“此碎布血迹何来”?游氏迟疑片刻:“此血迹应当是阿宝自身的,与他人毫无干系。”
据游氏在县衙供诉所述,是袁氏与阿宝搏斗时,袁氏从阿宝身上扯下的。经多次查验袁氏从头到脚均无破伤痕,身上也无任何血迹。刚才对阿宝,游氏查验同样无伤痕血迹。由此断定血迹,应该来自第四者。
陆游勃然大怒:“本衙再问你,此碎布血迹到底何来?如实招来!”陆游凌厉穷追不舍。
游氏招架不住被逼无奈,只好从实缓缓道来。贾氏在掐袁氏颈脖时,袁枉在挣扎中手指甲划破贾正经的脸血流不止。袁枉断气后,游氏发现贾正经脸上淌血,用手将他脸上的血擦了擦事后手未盥洗,就直接送贾正经出门到街上,后来刚好遇到阿宝从家中出来便揪住他不放,二人在互相推扯中此碎布被扯下来了,估计血迹是从我手上沾上去的。
陆游接着又抛出第二个疑问:阿宝盗后散落在地上的半吊铜钱,经查验是本州神泉监所铸。钱眼堵泥何来?游氏一愣,一时回不上话来。
陆游将现场勘验与阿宝在县衙的陈供相互印证,经分析倘若阿宝与袁氏在房间里搏斗,半吊钱散落在房内,而房内何来污泥?钱眼怎么会堵上呢?而铜钱应当是在大门外散落。由于上一日下过雨地面潮湿,阿宝与游氏推扯之时,散落地上的铜钱被踩到,因此钱眼被泥堵上,这就是钱眼被泥堵了的事实真相。
由此断定阿宝掐袁枉致死,实属子虚乌有纯系栽脏嫁祸于人。惊堂木又一震响:“事实真相清清楚楚,游氏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竹筒倒豆子',痛快招来”。
游氏知道,再瞒也瞒不住了“大人,民妇愿招,叩请大人从轻发落。”游氏老老实实全招认。
(七)
跪在一旁的贾氏,狠狠瞪了游氏一眼。心里暗骂:騒货!还说要和我厮守终身,鬼才信呐!大难临头自先飞,相亲相爱骗何人?
陆游在堂上看得清楚。惊堂木一击,问贾正经:“本官问你,老实回答。案发当日早上,你同街坊说,陪老婆去兰溪,可有此事?”贾氏心存侥幸:“回大人话,小人的确陪老婆去兰溪。”
“你何时从兰溪回酒店?何人见证?”
“于昨日傍晚回店,无人为证。”
“那好,怎不见你老婆同归?”
“她留在兰溪照料老父,我先赶回来。”
突然,陆游提高嗓门:“抬起头来,看着本官说话,本官押你到堂,可知何事?”
贾氏抬起头来,胆颤心惊看了看陆大人,低下头说:“小民一向安分守己,不知何事?有什么可招”
“说得轻巧,无事会押你到堂。切莫低估本官智商,从实招供。”
“我真不知何事,犯何罪律”贾正经轻描淡写。此后便沉默不言,心想:只要不开口,神仙难下手!看你有什么高招。
陆游见此状,毫不客气,直截了当地发问:“你脸上的疤痕何为?回答!”
随着“啪”地一声巨响,吓得贾正经神经直抽搐。这脸上新鲜疤痕是明摆着的,想赖也赖不掉的。两只眼乌珠滴溜溜打转心里盘算着想:莫不会州衙已掌握其真相?反过来一想不可能县衙已案结,全程未传唤咱到案莫非知州大人试探于我,咱千万不可自乱方寸要沉得住气,视情定夺。
贾正经故作镇静:“回大人话,小民脸上疤痕,是自己走路不当心,被树枝刮伤的。”陆游让仵作上前验脸伤。验后仵作报告,系人为指甲划伤痕。
“大人,冤啊!我脸上明明被树枝刮伤,何来指伤?小人总不可能平白无故将自己脸抓破啊?”贾正经千方百计诡辩。
“那好,起来!既然是树枝刮伤那就随官差去严东关现场,指认是哪棵树,哪根树枝将你脸刮破的”,陆游声色俱厉道。贾氏听说要去实地指认这如何是好,本无此事如何指认?真到现场岂不露了马脚,干脆跪着不敢起来低头沉默。陆游洞悉贾氏心理防线已被突破,下步他不敢不招。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陆游乘胜追击拆穿他的又一谎言,案发当天早上,贾正经根本就没有陪老婆去兰溪,只是把老婆送上船就返回街上,故意向邻里散布今酒店关张,陪老婆去兰溪看望岳父,制造假相街坊邻居信以为真。
然后贾正经又回到码头,此时去兰溪的船早就离开码头,在码头逗留一会,趁机窜进游氏家中同淫妇游氏寻欢作乐。晌午时分见街上无人,从游氏家中神不知鬼不觉溜回酒店闭门不出,待天黑又返回游氏家中,这就是二人策划实施罪恶的开始。
袁氏被害后,贾正经回店处理脸伤游氏独自一人守夜害怕,贾正经返回陪伴游氏到天亮。贾正经指使游彩花去县衙恶人先告状,诬告阿宝图财杀人。天刚亮趁无人发觉便溜回酒店,连续几日闭门不出,躲在店内以为天不知地不知唯有自知,好像世上就算他顶聪明。
此等雕虫小技骗得了谁?狐狸尾巴早就露出。以为关上大门,人家就相信去兰溪?殊不知酒店大门竟无落锁,出远门哪有不上锁的道理?这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弄巧成拙。在大量的铁证面前,罪责难逃乞生无望,贾氏无以反驳,垂头流下悔恨的泪水,喃喃自语:“自作孽不可活,只求来生赎罪恶。”将死之人,其言亦善。
案情真相大白,冤情得到洗刷。
知州大人陆游当堂宣判:(一)撤消建德县衙本案之结案。(二)贾正经,游彩花通奸凶杀袁枉罪名成立,证据确凿,二罪犯供认不讳。(三)判立决,将二罪犯押至安泰门外刑场问斩。(四)当堂无罪释放阿宝。严东关命案终于落下帷幕。
白发苍苍的阿宝娘,驼着背,手拄拐杖一步三摇赶到州衙拉上阿宝一齐下跪,向陆大人磕了三个响头,高呼:“青天大老爷,为我儿洗刷不白之冤,你的大恩大德,我母子二人永世不忘!”
大恩不言谢。知州大人陆游连忙搀起阿宝娘:“老妇人,阿宝起来说话。”
“本官承诺过,要给你一个交代,给严州百姓一个交代,本官没有食言。至于大恩大德,本官何德何能。只不过本衙大堂之上,悬着‘明镜高照’扁额,时刻提醒本官,本官岂敢渎职,而百姓人命关天之官司,本官岂敢马虎怠慢。”
知州大人陆游当面告诫阿宝:要吸取教训,改恶从善,自食其力,孝敬老娘。
建德县衙涂县令也参加堂审,听得脸红耳赤无地自容,愧疚地说:“我这个糊涂县官办糊涂案,颠倒黑白,险些滥杀无辜,放跑元凶,罪不可恕。惭愧!惭愧!”
此后,阿宝牢记陆大人教诲,痛改前非改邪归正。不久在安流门外船运码头,寻得装卸货物的活计自食其力。对老娘百般孝敬,其乐融融。
作者简介
董勇根,网名:墨耕心田,浙江省建德市企退人员,业余写作爱好者,曾为建德市文联民研协会会员,在建德市文联《新安江》杂志、新安文化艺术研究院《新安文化》、《建德史志》、《今日建德》报、杭州市《杭州》杂志、浙江省文联《山海经》杂志发表过数十篇作品和发布数篇公众号作品.喜欢写民间故事、史志、散文。
《新京都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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