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爹娘》

作者：江岸

  1、从城里回来的第二天早晨，刚睁开眼睛，爹就对娘说：“小三子亲了俺。”娘狐疑地问：“你又梦见小三子啦?老头子，又说瞎话了吧？”

  2、小三子是爹娘最疼爱的小儿子。小时候，小三子经常钻到爹娘怀里，搂着爹娘的脖子，小鸡啄[zhuó]米似的在爹娘脸上啄。爹娘下田回来，被小三子啄几口，心里甜丝丝的，浑身的疲劳也就烟消云散了。小三子长大后，再也没有亲过爹娘，话也少了很多，和爹娘有了大大的隔阂。

  1、但是，爹娘都没有忘记小三子的小嘴啄在脸上那种麻酥酥的感觉。自从小三子离开家乡，娘总做小三子亲她的梦，到底做过多少次，她自己都记不清了。爹梦见这样的场面比娘少得多，所以每梦见一次，都稀罕得不得了。有时候，娘都梦见小三子好几次了，爹还一次没梦见呢，爹就编瞎话给娘听。娘每一次听了都直撇嘴。

  2、可这一次的情形却与以往不同。爹没好气地说：“谁做梦了?谁说瞎话了？俺是说前天进城小三子亲俺了!”娘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嚷道：“真的？你咋天回来的时候，咋不早说？快，快给俺说说，小三子做咋就亲了你？”爹看了娘一眼，“唉，俺们那小三子啊……”

  1、原来，小三子大学毕业以后，没能马上找到接收单位。直到秋风吹黄了黄泥湾所有的山头，都还没有小三子就业的消息。小三子的衣、食、住、行全都成了拧[níng]在爹娘心头的沉甸[diàn]甸的疙瘩。      

  2、爹卖了一千斤稻谷，背着包袱，揣着钱，进城去看小三子，陪小三子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小三子送爹回去。临出门的时候，小三子突然抱住爹的脑袋，在爹的腮帮上亲了一口。爹愣了，小三子也愣了。小三子松开爹的脑袋，愣愣地看爹。看着看着，小三子的眼泪流出来了，越流越欢，像家乡门前潺潺的小溪。小三子流着泪，缓缓捧起爹的脸，在左脸上亲了亲，又在右脸上亲了亲。最后，小三子紧紧抱着爹，放声大哭起来。

  1、爹咂[zā]咂嘴，回味着：“小三子的泪滴进了俺嘴里，咸津津的。”娘的泪水像门前的小溪汛期来临，哗地流出来。娘哽咽着，喃喃地念叨：“小三子，俺可怜的小三子。”

  2、不到半天时间，小三子亲他爹老脸的故事就传遍了整个村庄。人们说着说着，笑歪了嘴巴，笑痛了肚皮。自古以来，都是大人和不懂事的娃娃互相亲亲，何曾见过黄泥湾哪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亲吻爹娘的？这个小三子，肯定是在城里呆久了，电影看多了， 没羞没臊[sào]的。小三子的娘更好笑了，这事儿也值得她大喇叭似的到处宣扬吗?     

  1、秋去冬来，小三子回家过年。时光飞逝，过完春节，小三子又要离家了。临走的时候，爹娘把他送到村口。乡亲们簇拥着他的爹娘，一起为他送行。人们都想瞧瞧小三子亲吻爹娘的西洋景儿。

  2、可是，小三子挥手再见了，放开脚步走了，也没有亲亲爹娘。突然，人群里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三子兄弟，不亲亲你爹你娘再走？”小三子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过身来。爹郑重地说：“是呢，你娘等了这么多天呢？” 

  1、小三子脸红了，笑了一下，扔掉行李，大步流星地向爹娘奔过来。他弯下魁梧的身躯，半跪着，紧紧抱住衰老伛偻[yǔ lǚ]的娘， 在娘那被艰难岁月侵蚀得如树皮般粗糙的脸颊上叭地亲了一下。

  2、围观的乡亲原先预备开怀大笑，可此时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几位大婶还摸出皱巴巴的手帕，擦拭着眼角悄然涌出的泪花。

                文章选自《小说界》杂志2006年第1期。

‌江岸‌，河南商城人，是河南省作协会员，郑州小小说学会理事，信阳市作协常务理事。他自2000年开始创作，以描绘豫南山乡风土人情为线索，创作了百余篇具有浓郁乡土生活气息的系列小小说，如《黄泥湾风情》和《青龙街纪事》。这些作品在《小说界》、《百花园》等文学杂志上发表，并被多家选刊转载，甚至用于中招试题‌

江岸的小小说融合了南北乡土小说的叙事特色，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既有空灵的一面，又注重写实。他的作品通过优美风趣的故事，揭示了今昔民风民俗的变革，讴歌了老区人民的人性真善美，寄托了对山区贫穷落后面貌改变的希望‌。他的叙述舒卷自如，语言经过精心加工提炼，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江岸的创作生涯中，多篇作品获得了重要奖项，如《旦角》获《小小说选刊》2003-2004年度优秀作品奖，《亲吻爹娘》获第五届全国微型小说年度评选一等奖，作品集《孤岛》获郑州小说学会第二届优秀文集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