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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老死
有人病死
有人长时间缠绵病榻
有人一倒头就咽了气
这每一种死法都可以接受
不过，我还是给自己
预备了一根绳子
如果文*化大革*命回来了
就换个死法
2019.6.15
——山鸿：《死法》
选稿人语 <<<<
读山鸿的诗，给人刀刀见血的痛。以诗记史，以诗写史，这不是诗人的反动，是生活的反动，生存的反动，历史和现实一刻不停的在反人性、反人伦、反人类！
所以，才有了诗人对反动的反动！反动诗歌，古有之，今有之，生生世世有之，诗歌不反动，要诗人何用？！
——未满
山鸿，1967年生于四川万源，曾居雅安、现居成都。1980年代后期开始诗歌写作。曾与喻言、向以鲜、龚静染一起发起“坏诗歌”写作实践。擅写落叶，有“落叶诗人”之称，出版诗集《与落叶书》。
换个死法 (39首)
■山鸿（四川）
▌一把锤子
过汤汤关的时候
女人绝经
男人绝命
我的岳父
命不该绝
他捡了一把锤子
如果拿去卖了
可以换点吃的
他已经饿得走不动了
他的父亲
走过来
拿走了
那把锤子
多少年后
我的岳父
和他父亲
并排躺在同一片墓地
他们是多么别扭啊
连我这个做婿客的
都看出来了
2019.4.28
▌一条大河
在四川有个雅安
在雅安有个天全
在天全有条青衣江
青衣江边上有个小镇叫始阳
始阳街上有个人叫烂勾子
烂勾子们那家人
过汤汤关的时候
杀了自家一个人
来吃
杀人者逃跑的时候
船到河中
他实在想不过：这一生，
咋个就过成了这个样子？
他头一歪
就栽进了河里
当妻子
讲这件事的时候
我想起了青衣江
那是多么漂亮的一条河
对始阳人来说
那就是长江那就是黄河
2019.4.30
▌曾祖母的死因
一直以为：曾祖母是饿死的
一直以为：1960年
丝灶岭死的两个人
都是一个死因
三叔说：你曾祖母
是缺营养
子宫脱落
身上老大一股气味
苍蝇围着飞
她自己面愧
就在大厦子的仆梯上
吊死了
1960年，
丝灶岭死去的两个人
一个饿死
一个羞死
都不是好的死法，死相
也都不那么好看
好在她们都还有后人
后人们，也都还有一张
端庄的脸
2019.4.22-28
▌特种病
1960年是臭不可闻的一年
得特种病的女人
比一头倒在路上、发现时
已是一堆白蛆的饿殍
都还要臭
我那骄傲的曾祖母
既要忍受饥饿
还要忍受恶臭上身所带来的
惭愧
在她放弃了的这个世界里
今天已没人得那怪病
1960年，也不再是臭不可闻的一年
一张张愚昧无知的脸
就像一只只脱落暴露在体外的子宫
散发着恶臭
2021.10.17
▌觅食记
一九六零年
村人张作文
差点被他的父亲当作了食物
我的岳父也有过
被他的父亲
从眼前拿走
他捡来的可以换口饭食的
一把锤子
的记忆
父亲是不可信的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
无论张作文，还是我岳父
后来长大了
或日子过好了
他们都善待了各自的父亲
我的岳父
做皮袍的时候
给他的父亲也做了一件
张作文没得到这样的机会
他的父母和姐姐
都饿死在了当年
文革结束，他和哥哥张甫文
去找当年的得势者
理论的时候
被大家劝了下来
2019.6.3
▌绝技
我爷爷
我婆婆
我大姑
我二姑
我幺姑
他们都有做小偷的经验
偷玉米
偷胡豆
偷洋芋
偷红薯
只要能往嘴巴里塞的，1960年，
所有还有一口气的人
都在偷
后来轮到我娘的时候
她把我带在身边
为她壮胆
那一年
我八岁
所获得的绝技，至今没有派上用场
2019.4.15-24
▌食物志：母亲用不洁的食物保全了我们
在我的亲人中，没有人
出生在1959、60和61
这三年
出生的生命
都是不义的
在我的朋友中，1963年的兔子
像真正的兔子一样多
1962、63或者64年出生的孩子
都是匆匆到人间
来补缺的
1967年轮到我到达丝灶岭的时侯
19岁的母亲每天外出割草回来
草背篓底部全是
带泥的红苕洋芋
或者不带泥的玉米胡豆......
“哪样出来偷那样”
母亲用应季的食物保全了
陆续来到世上的五个儿女
也保全了她和父亲的人欲
“那几年，全队的女人都在偷”
“那几年，所有的母亲都是贼”
“那几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那几年，......”
母亲！
你让我吃下了来路不明的食物
然后再告诉我：它们是不洁的。
2015.4.16
▌生育史：那几年他们都干什么去了
岳父和岳母
一九五八年结婚
大舅哥
生在一九六六年
其间
长达八年的时间
他们没有生下一男半女
要不是后来
连续生下
两个舅子和妻子
我会怀疑他们
那方面有问题
那几年
不孕不育的中国人
多了去了
他们都没有那方面
的毛病
只等后来
几碗干饭
下肚，他们那方面的能力
就报复式地
恢复了
我的岳父
在苗溪农场劳改那三年
有没有过欲望？
一九六二年
眼看饥饿
就要过去
他把生产队的棉花偷去
换粮食
于是他成了始阳坝上
最后一个
走出饥荒的人
2021.8.31
▌在张正梁绝命处
我想
让叔父们
模拟一下当时场景
一个叔父不愿意
一个叔父遂了我的心
我想
在栋娃子满爷
绝命的石头上
刻一行字：1960，张正梁绝命处。
一个叔父说：
这事你搞不成。
另一个叔父说：
这事，你肯定搞不成！
我的两个
几十年来意见总是相左的叔父
此事看法
惊人一致
2019.5.3
▌午夜的二胡声
石窝学校的张发源老师
拉一手好二胡。他的天祖张元经
曾祖张荣之
都曾是石窝场
有名的夫子。家学渊源
他拉一手好二胡
不奇怪
1975年，为了掩护父亲和弟弟
从集体的保管室里
弄到谷子，他在午夜里拉二胡
他先是摇头晃脑地拉
接着破声破弦地拉
再后来是拼了命地拉
他要制造更多的声音
弥补风雨声的不足
他要发出更强大的声浪
压住保管室那边
可能的一切声响
那一年
他十二岁
那个晚上
是他学习二胡的
入门课
《午夜的二胡声》，民乐里
至今尚没有这一曲。
2019.5.13-28
▌曾经，在名山胸怀天下
我说的是多年前的一段时光
一个学子
一个自以为是满腹经纶的大学毕业生
满怀热忱
在蒙顶山下亲近中国研究农村
中国很大，名山县很小
名山很大，城西乡很小
城西很大，大弓坝村很小
总之，一个国很大，而一个村很小
我们这位胸怀宽广的兄弟
他连自己都不能喂饱
他在城西这个最小的舞台上
都还没有站稳脚跟
就在想着兼济天下造福他人
夜晚里，他在诗书中与圣贤们亲热
用他们吃剩的诗意和思想给自己加餐
白日间，他在现实里与同事们一起
催粮催款 刮宫引产
并且一再被书记提醒不准手软
天下很大，一个人很小
我们这位胸怀天下的兄弟
他不可避免地感到郁闷
他一再认不清眼前的现实
在他嘴里跑马的一些言辞
越发显得不合适宜……
领导说这个大学生算是废球了
我们这位胸怀天下的兄弟
知道自己在名山已经没有了前途
不仅如此，中国人民别处的前途
也已经与他无关
后来，他把天下丢在名山
一个人跑到成都打工去了
就象那些个把天下丢给孙子
一个人跑去当了和尚的皇帝
天下已经忘了他
而他偶尔还会想起天下
2009.5.16
▌行礼者
星期六的早上，在牛市口地铁站
往一个老人
空空如也的塑料饭盒里
放了5元钱
拄杖而立的老人
抬起头
端端正正地
给我鞠了一个躬
猝不及防
我停下了脚步
他给我
又鞠了一个躬！
仍然是那么的
端端正正。
这一次
我看清了他的脸
父亲一样的脸：
有沧桑、有失落、还有
可以压垮一整条世道的
惭愧和羞赧
想到父亲
他在另一个世界
应该不是
眼前老人的样子？
可我
还是放心不下
当然我更害怕
眼前的老人
再给我
鞠第三个躬。
让父亲折腰的人
是会折寿的
这个冬天的早晨
在我们必经的地铁扶梯口
这个穿戴整齐拄杖而立的老人
他端庄得
像个王侯
2015.1.17
▌跳楼记
即使要跳楼，
也该就在华阳三中跳
兴许，还能够评上个工亡
新学期
才来的新老师周代慧
从西南大学的教学楼上
跳下来的时候
她把一切责任
都归了自己：
同事好
领导好
福利也好
不好的
是自己教不来书
做不了其他事情
也拿不出钱来
赔偿政府的违约金
这些年的跳楼者当中
难得她这么干净
她从成都
来到重庆
只是因为
母校的高楼
比华阳三中的楼更高
可以确保
把她摔死
其实成都的高楼也高
只是没有母校的高楼
那么恰到好处：
“她跌落在
一辆摩托车的后座上
头脸部都没有受伤”
这些年的跳楼者中
她是跳得最好的一个
2015.11.23
▌为邻居张松受伤而作
“生活虽然不易，但总要坚持到底”
说这话时，那年轻人
刚刚丢失了一只右手
“生活虽然不易，但总要坚持到底”
说这话的，那些年轻人
我们的下一代，已经在承受
生活无情的碾压
剔肉、拼骨......你们一定要
把他的左手保住。
2018.4.27
▌五万
一个生意做得很大的朋友
资金链断裂。几百个债权人
跑到他唯一正常运转的酒店门口
拉横幅、呼口号、发视频
招招都是在把他往死里整
他们基本上都是
借款在五万块钱以下的
金额在十万或以上的
一个都没有去
能承受五万块钱以上风险的
是一群人。不能承受的
是另一群人
另一群人
所能承受的是：生活嘎嘎的碾压
和因不义而涌起的羞愧
2019.9.30-10.23
▌九岁
曾祖父九岁那年
日本人和俄国人
在中国的土地上开战
四川隔得比较远
连洋炮的响声也没有能够听见
祖父九岁那年
廖雨辰第二次到万源
第一次来的时候做知事
第二次来的时候
他宁做营长
也不做县官
父亲九岁那年
中华民国搞大选
张一彬到石窝场连族拉选票
姓张的都有席坐
姓张的都有肉吃
姓张的都把自己那一票
投给了本家
我九岁那年
共和国一下死去了几个大腕儿
红太阳的追掉会上
少年也肾虚
老是想屙尿
儿子九岁那年
在一场围棋升段赛中
被杀了个大汗淋漓
我感叹：世界在一个孩子面前
露出了它的速度和锋利
可是，
前边所有的人
在九岁那年所遭遇的苦难
加起来也赶不上盛世大上海
的这个小女孩
她也才只有九岁啊
她本来是要去看迪士尼
世界在她的面前
突然变成了
一个老流氓
妈妈
我痛
2019.7.6
▌七枪
土改的时候
地主姚资国
被马倌控诉
尽管跪着他还是昂起头
嘲讽地瞧着
昔日恭顺的家仆
忘恩负义
你的婆娘都是我出钱帮你讨的
你也有脸
来控诉我？
解放军连长张双来
用手枪点着他的脑袋
警告他放老实点
大冬天里
赤着脚
流着鼻涕
走向刑场的时候
姚资国拒绝别人帮扶
史书上说
他在强装
一个毫无惧色的样子
这个地主
真不是个好演员
他不知道
当天他没有被吓出屎尿来
新贵们会多么地扫兴
后来
枪响了
他一共挨了七弹
他三十六岁的人生
平均每五年多一点
就挨一枪
2019.10.20
▌中国人的母亲
我听说过别人的母亲
在死了男人之后
为了养活孩子
她只好让别的男人
背地里
上了她的床
我看见过自己的母亲
为了养活我们
她只好去偷生产队的
洋芋、胡豆、玉米
几十年前的记忆
中国人的母亲
不是去偷粮食
就是去偷人
半生过去
这个社会
据说已经变好了很多
可是还是有那么多
实在活不下去的母亲
总也没有盼头的母亲
她们
有的把孩子绑在背上
去跳了江
有的
把自己和孩子一起吊死
在屋梁上
还有的
比如甘肃的杨改兰
拿出所有的本事
和想象力
也无法
给四个孩子
和自己
各安排一种
不同的死亡方式
她们死得是多么的雷同啊
正如活着时
她们的绝望也是那么雷同
中国人的母亲
走不出暗夜里的母亲
中国人的母亲
让一个白发苍苍的儿子
怎么也止不住太息的母亲
2020.5.24
▌杨改兰
亲手杀死了四个孩子
她没有哭，她在笑：
“我的孩子，一个也不留下”
这个世道，
已不值得一个母亲去哭
更不值得，
一个母亲为它留下孩子
想起几个同学
马上50的人了
至今不要孩子：这么烂的世道
配不上生命。
2016.9.12
▌母体
那个被拐卖来的女人
已经生下了八个孩子
但我一直不敢肯定
她是一个母亲
她遭遇了不止一次强暴
她的脖子上有一条铁链
她说这个世界不要她了
她生下的那些孩子
没有一个和她站在一起
她像一只容器
被扔在冬天里
2022.2.13
▌小蛮子
在河南
在苏北
在安徽
人们将被拐卖来的女人
称作蛮子
她们生下的孩子
被叫做小蛮子
那些小蛮子
有一个被强奸的母亲
还有一个作为强奸者的父亲
在屈辱中长大的他们
爱母亲
也爱父亲
终其一生
他不能让他们同时坐到他的身边
他有无穷的沉默
尤其是面对你我这些外人的时候
2022.2.24
▌丰县八子
他们
是一母所生的八子
他们中
没有一个人的脖子上
有母亲脖子上的铁链
他们之间
可能是亲兄弟
堂兄弟
也有可能
是叔侄
他们中
没有一个人
是体体面面地来到这个世上的
想到他们
还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我只好立即
将这首诗终止
2022.2.6
▌我们一起来做算术
媒体报道：近年来
仅徐州一地
就有四万八千一百例女性
被拐卖到此
不知你想过没有
这四万八千一百个女性
会生下多少孩子
徐州总人口九百万
这意味着
有百分之五以上的徐州人
是买来的
同时也意味着
有比百分之五还多的徐州人
是强奸犯的后人
徐州如此
中国呢
2022.2.13
▌请益帖
一个女人
在被污之后，十之八九
都会讨嫌自己的身体
她在水龙头下
整夜整夜地冲洗
边洗边哭、边哭边洗
她总也走不出
自己是个不洁之人的噩梦
她需要一个好导演
讲一个好故事
才能够擦干泪水重获生趣
肮脏的黑夜里
如何做一个干净的人
如何避免被污
如何在被污之后不要嫌弃自己
如何自己做自己的导演
讲好接下来的故事？
先生，你是智慧之人
应该已有答案
对门张三说：被用强的时候
有特殊的快感。先生，你这过来之人
一脸坏笑，我只想说一句
日你先人
2019.6.9
▌饱腹感
体重：43斤
身高：1米35
享年：24岁
在生命最后的五年里
她只有两种食物可吃：
辣椒
白米
请不要去责怪辣椒
更不要去怪罪白米
辣椒拌饭是一道好食品
就像观音土曾得到父辈的厚爱
饥饿的人，需要的不过就是一腔饱腹感
要是没有这些辣椒
要是没有这些白米
整整五年啊，饥饿的少女
要怎样才能
有滋有味地
抵达 自己的墓地
2020.1.14
▌母亲读诗
母亲一辈子
只读两个人的诗
父亲在
她读父亲的
父亲不在了
她在朋友圈里
读我的诗
不点赞，也不留言
直到有一天
她打电话给我
说什么胳膊拗不过大胯
这世道
那么多人都过得
你也过得
后来
她差不多是求我
你的娃娃还小
为他们
也要忍一忍
那一刻
我有泪流下
无话可说
2020.8.3
▌我爱北京天安门
同学王海修
参工后乱搞男女关系
被剥夺了继续为人民服务的权利
重新成为人民
他下海打工
钱没挣到
折断了腿
一个人又当爹
又当妈
还要供儿子上大学
走投无路之际
他去了北京
登天安门城楼的时候
顺手往墙上
贴了两张条子
老家的人民政府
第一时间
接到通知
派人把他接回去
他终于吃上了
梦寐以求的低保
他说：这辈子
老子还是爬了些山
登了些楼
回头看
只有登天安门
还有点
卵用
2022.5.23
▌北大是个割JJ 的好地方
北大的一只石狮子
被人斩了JJ。舆论界一片哗然
北大哦
狮子的JJ哦
有好事者进而分析
可能是隔壁清华干的
我倒没这么看得起清华
发情季节，可能是某一只
逃出动物园的母狮子干的
天下不见阳具久矣
母狮子们听说北大还有这样的弟弟
她们欢喜、她们珍视
这唯一的一个JJ
博雅塔下，未名湖畔
北大是个割JJ的好地方
对于我的奇谈怪论
国难期间，没几个人起哄
不过真要起哄我也不怕：
有什么好叫的
那么多的读书人在这里割了JJ
都没有哼一声
2020.2.26
▌自画像
在这真实的世界里
我活得像一条假消息
2022.9
▌摸黑阅兵
子夜时分
有人做梦
有人做爱
有人仰望星空
朝鲜人标新立异
他们阅兵
把洲际导弹亮给
星星看
我突然害怕起来
害怕他们
一不小心
把黎明时分
将要出来的太阳
一炮打下来
明天再也不会到来
2020.10.10
▌朝鲜
是我们的过去
也是我们的未来
在朋友圈里
看到这句话的那一刻
我失声痛哭
2022.10.19
▌当代汉语
那个老师
那个诗人
那个即将成为母亲的人
那个被精神病者
她用一个
藏在贴身内裤里的手机
她用那手机
最后的一点点电
向全世界呼救
她使用的
是伟大的
汉语
2021.12.22
▌我只能用汉语进行写作
我用汉语
打捞历史
记录正在通过的夜晚和黑暗
我用汉语
写到痛、羞耻和绝望
我已经丧失了
用母语触及一切美好的能力
这个世上还有诗歌吗？
除非我已经忘记汉语
2022.5.23
▌汉语适合写历史
写帝王
写权谋
写功勋
写谎言
写梦呓
写草芥
写欢呼
写屠杀
写饥馑
写寂寥
写大人物的智慧
写小爬虫的狡黠
写江山轮流坐
今年还是我家
写世界潮流浩浩汤汤
顺我者昌
逆我者亡
世界上还有哪一种语言
比汉语更适合
用来写历史？
2022.5.28
▌纸
凡是说假话的纸
都会死去
这是岁末，也是一个年代
的最后一天
数百家报刊
发布停刊启事
纸是多么多余啊
那个发明造纸术的人要是活到今天
该是多么伤悲
希望我写下的每一页文字
都能拯救一张纸
救活一张
算一张
能为这个朝代
留下几张
是几张
2020.1.1
▌不申诉
每一次被删帖之后
我都会对着原稿说：你们中的每一个
都是好样的。每被删一次
未来你们的羞愧就会少一些
每一次被删帖之后
我都对手机说：不申诉，等审判。
2020.3.2
▌母语
给我血肉、气息、性格、记忆
和骄傲的母语，也给了我
愤怒、隐忍、心酸、屈辱
和苟且
我惭愧：你给大家带来的麻烦
我祈祷：你不要成为
人类的噩梦
2021.5.2
▌一个人死了
一个人死了
他确实死了
他真的是死了
他的死讯来得有点晚
好歹他到底还是死了
唯一的遗憾
这首诗我都已经写到第七行了
还不能说出他的名字
这也是他死了
我如此高兴的原因
那个人死了
他终于死了
我知道他不是被我诅咒死的
我还是要写这样一首诗
2019.7.26
▌死法
有人老死
有人病死
有人长时间缠绵病榻
有人一倒头就咽了气
这每一种死法
都可以接受
不过，我还是给自己预备了一根绳子
如果文*化大革*命回来了
就换个死法
2019.6.15
山鸿说诗 ＞＞＞
诗歌是我抵抗被这个世界同化的工具
我一直认为，诗歌是不可以谈的，你写了多少、读者读出了几何，这都是极个人的事情，怎么说得清楚呢？
近年来，我的写作有一个姿态上的变化，那就是从过去格物自伤的立场转移到了外向干预的角度。之所以发生这样的变化，应该是与“坏诗歌”有关——一个偶然的场合，和喻言、向以鲜、龚静染一起论诗，大家发现对于诗歌我们有许多共同的看法，而我们的分行文字中有彼此赞赏的东西存在。于是我们决定做一个公号，就叫《坏诗歌》。
“不以群聚，仅以道同。”
《坏诗歌》对于我诗歌观念的影响还在持续。时至今日，我仍然不时会去想：什么是诗歌？我们这一代人的经验该以怎样的方式去处理最适合美学的尺度？汉语诗歌的传统与当代汉语的语境在何处可以有最佳的耦合？
人过中天，越来越发现，诗歌写作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写诗的日子就有诗意。这并不是说我没有认真地俯下身来去亲近烟火世界，而是在那个熟悉的世界里、只有当我调整身姿和角度的时候，才能发现今天和昨天的不一样、我自己和过去的不一样。
如是我说：诗歌是我抵抗被这个世界同化的工具。一个诗人的赤子之心应该体现在这里：他勇于拒绝被这个世界（含现实）同化，他就是那个赤身裸体的皇帝身边用语言捣蛋的孩子。
2021.11.1 成都
把星星摘下来
给人间当电灯泡
让夜行者不害怕黑暗
让夜哭的小孩
安心睡
一觉睡到大天光
《中国诗人村》第三期反动专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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