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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哪里我们都在祈祷
只要出现那个神圣的画像
我们双手合十，鞠躬作揖
有人双膝触地叩头
有人嘴里念念有词
——赦了我们吧
把我们大赦了吧
我们叫他爷爷
有人叫他太爷
好心的爷爷善良的爷爷
恩重如山的爷爷
情深似海的爷爷
好爷爷，亲爷爷
我们一次次念着
其实我们什么都不是
小偷不是流氓不是
鸡奸犯不是重婚犯不是
刽子手、反革命两面派不是
别有用心者不是阴谋家不是
丧权辱国者不是抢班夺权者不是
卧榻边的多余者也不是
不是，不是，我们什么都不是
他们说他们的爹妈也不是
他们的爷爷奶奶也不是
唯一不该是的
是他们的爹妈爷爷奶奶
被推到了供桌上
发发慈悲吧！发个赦令吧！有时
他们一起面壁跪下，叩头如捣蒜
我们什么坏事都没干
我们没有异心
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们不是乌鸦
我们都长在你老的旗帜下
发发慈悲吧！发个善心吧！……
我们在您开创的同一片蓝天下长大
我们都感受着你的大恩大德
把我们都放回去吧
把我们都赦了吧！
下个命令，一次性
把我们都大赦了吧
——赦了我们吧
把我们大赦了吧
赦一一了一一吧
赦一一了一一吧
要不就让这个世界
都完蛋了吧
——江川鄂：《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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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组很难得的写上世纪的知青生活的诗。这段历史，其实是结痂了的血泪伤疤，荒诞无稽的苦难，随着那一代人日渐老去，似乎很少有人愿意相信……
——未满
江川鄂，四零后，湖北省宜昌市人，退休人员。祖藉湖北省汉阳蔡甸大集场七阵碑江湾。
知青时代追思录 (30首)
■江川鄂（湖北）
▌守候
大招工冷场时
季节也转冷了
几乎整个冬天
我们都蹲在镇上那家
兼卖炕饼和开水的
国营小店里
我们在那里守候，等待
等待大招工收网之后
能有幸遇上几个
零星的拾海荒者
有时我们早去晚归
有时在里面耗一个上午
或一个下午
我们一边不停往肚子灌着白开水
一边交换一些真假莫辨的招工传闻
水灌多了，茅房里车水马龙
我们是漏网之鱼
我们追着网的影子
渴望被一网打尽
我们望着屋外阴沉的天空
望着与天气同样阴郁的街墙
几处残存于高处的大字报
借寒风之手啪啪抽打
仍在原地盘桓的过往
抽打被抛弃者冻紫的脸
绝望的水底
冒起期望的气泡
偶尔，某个臆想中的
捡漏人
打门外走过，便有人
猛地蹿起追上前去
紧跟着
后面也一拥而上
我们属于家庭不可救药的那类人
我们就象《等待戈多》中的那两个流浪汉
等待並不存在的戈多
▌躺平旧史
自从被大招工排斥在外
我们就不再下地干活了
我们到处游荡
一年下来
成了队里超支户
成了农村新生的穷光蛋
有人打趣
如果再来一场暴风骤雨
他就是赵光腚
▌错觉
我们虽被政治所抛弃
却仍揣着一颗政治心
同屋的老乡
经常张着迷惑的双眼
看着我们伸长脖子
在土墙上的那个广播喇叭下
一本正经地倾听
那精心调制的国际风云
让我等陶醉于这世界上
怕谁不怕谁的自嗨
我们不屑于那乡亲们的一脸困惑
我们的感觉他感觉不到
我们在眼观世界
胸怀全球
从那喇叭里
我们时刻都能感受到
有蜂拥而起的拳头
海浪一样砸向国门外的
穷凶极恶，我们相信
那攥紧的拳头里
也有我们的一份渺小的力量
就象灶台上的蚂蚁
因为它在那热锅下的柴草上爬过
就认为那轰燃的火焰里
也有它们的一丝火热
▌自教
被再教育的日子里
我们还不忘自己教育自己
我们死啃老祖宗的经典
将定鼎前三年划等的神圣设置
抛向一边
直抵财产转移决定身分
转移的唯物辩证
重新给自己划等级
我们相信
下一轮反剥削反压榨
幸运的天平理应向新的
一无所有者倾斜
从而断定
一个轮回之后
爬上村前土台一把鼻涕一把泪
控拆新的地主老财的
将会是我们
2022.12.9
▌三代铁匠
大家伙都叫他三代铁匠
那就叫三代铁匠吧
六八届初中的，造反那阵
他和他那帮浑小子
也拉出一支横空出世的队伍
主要战迹
把从总务处
领来糊大字报的面粉
煎成饼子
把顺来的自行车三轮车
及一切带金属的物件
加工成废铜烂铁
送往废品回收站
换回肉换回酒
把教室变成伙房
下乡落户后
旧习不改
被贫宣队连同当地的
几个打鱼捞虾者一起押去
游田示众
他一边敲锣一边喊
我家苦大仇深
我家三代铁匠
我是三代铁匠
转了两个大队
主持者把他放了
剩余的一溜人犯
继续往下游
2022.12.11
▌超支户
插队第一年
队长和社员都说
我们是几条好汉
甲等劳动力，同于队里
最硬扎的汉子
天花板工分
那年年终分红
都有三十甚至
四十元的高收入
第二年招工
全大队知青百多号
筛下我们十来个老杆子
破罐子便破摔了
挂在村头老榆树上的
那口破铁鐘
再也无法将我们
从醒着的梦里喊出
我等开启了农民工的先河
人在城里扛码头
粮油在队里白要白拿
碰到过年过节
队里挖藕打鱼
也一样不少的赊
这就成了老牌超支户
几年里先后回城
所有欠账都挂着
后来队里派员进城索债
晃了一圈空手而返
后接来信
全部欠账视作报损
从公粮中刨出
当地超支户欠账赶猪刨屋
我们寡鼓溜鼓
拍屁股走人
某兄氏引言：
无怀氏之民欤
郭天氏之民欤
2022.12.22（此日伟大号召53周年整）
▌跤约
第无数个欢庆之夜的
那个当晚
武汉狗日的
宜昌把妈
事先约定大会结束后
以跤会友
意外的变故
时常不期而至
刚进场
一个武汉狗日的
和一个宜昌把妈
就打起了口水仗
两个家伙从彼此讲狠
到开骂到动手到将另外
一些狗日的把妈卷入
友好的会盟
提前上演为群殴
历史常常会是这样
因意外而改变走向
顿时大乱的会场
将欢庆的气氛打乱
高音喇叭的纵情高歌
立刻转为呼喊，警告
台下一片混乱
叫骂，奔窜
煤汽灯强烈的白光
聚焦着一山坳的迷茫骚动
争斗的结束
並非来自主席台上的吁喊
而是由双方的贫下中农
冒着误伤的危险一拥而上
死死抱住本方的城里人
把他们拽出重围
中断的庆祝
又隆重开始
翌日一早
工地医务室伤兵齐集
武汉狗日的
宜昌把妈
已化干戈为玉帛
他们互相递烟点火
风凉打趣丢对方的稗病
嗤笑对方玩的不清爽
双方商议
昨晚那事拉倒不算
换个时间再来一次
个对个一对对上
说话算话
谁他妈不照规矩来
就是狗日的是个把妈
2010.1.3
▌呓语
有一株植物是属于你的
你在上面爬行
你吸着你的那颗露珠
你看见有的虫子离开自己
把嘴巴伸向别人的排泄物
某种时候
有些病症只为个人所有
一头鹰从你身上起飞
在深沉的夜空
你看见你自己
看见与你爬行在
同一片草地上的虫子
你看见地球是透明的
你看见你们也是一个个星体
人本来就有一个对应的星子
只是太多的人没去认领
被遮蔽的眼睛
看不见遥远的天际
被缚住的双手
拉不开头上的天线
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把黄金粪叉
沿着它划定的路径一路拾来
它将你们弃置一边
那个尘土飞扬的小镇
用刀子一样的眼睛
揭穿你们不堪孵化的本质
你感觉那些门窗里
藏着无形的鞭影
无处躲藏的脸
堆满沉默的病毒
所经之处
空气结成硬块
你们的呻吟
淹死在下咽的唾沫里
你攀上一个山头
你放出的鹰
在你头顶
盘旋
嗥叫
它的双眼
灼痛了完美大地
它的呼喊
没有回音
2007.1
▌大妈大爹
当我们寒冷难熬时
便挤进大妈那幽暗的屋子
围着她家的地灶取暖
当我们累得无心做饭时
便拿起碗迳直走向大妈的饭桌
紧挨着她的两个残疾儿子坐下
当我们打着赤膊在稻场上举磨子立石滚时
我看见大妈出神地看着我们
那时她一定想到她两个
与我们同龄的儿子
当我们被大招工摈弃
为耻辱的家庭出身暗地悲伤时
我看见大妈总在背后看着我们
眼光里充满同情和怜悯
当我们终于取得回城资格
如同逃跑一样上路时
大妈一边走一边抹眼泪
把我们送到村口又久久地
凝望着我们的背影
直到我们消失
大爹和大妈几代人都是贫苦农民
大爹大妈有大苦大悲没有深仇大恨
大爹大妈没有接受统一下达的仇山恨海
快四十年了
大爹大妈早已不在世上了
而我们口口声声还是大爹大妈
2008.3.1
▌一九七四
精心炮制的血泪
从银幕迎面洒来
仇恨的乌云
在剧场内翻滚作雨
面对一世界的愤怒
你毅然退场
黑暗甬道里
走过你钳子般的身影
一千双刺刀的眼晴
被你扭弯
1997.4.
▌XX线
它的起点来源于那个岛子
也同步于我们必由之的脚下
那年冬季的雪花比席大
那年冬季雷声夾着炮声
有老者仰天嗟时运
方瞎子把老者的预言
带到江滩
立于半尺厚的积雪中
他臆测那岛子的走向
他认定那些睁眼子
比他这个半瞎子
将更加找不着北
方瞎子还未表达他的去留
他的继母就已给他打点好行装
他那留在北方缠过小脚的生母
要他回老家投亲靠友
方瞎子信那老者的话
说当此之时
岂能舍南投北
一抹残阳惨淡了江水
他不认为他是瞎蒙
抗拒终究抵不过最高放逐令
那岛子的消息纷如暮鸦
方瞎子说随它去吧
重要的是揣紧
从家里盗出的户口
他打定主意
到下面当黑人黑户
当年秋后
混在两拨同类中
我们相遇于筑路工地
他捂着我的耳朵预测
大搬迁接着是
我们的大抽跳
（抽跳：方言，活儿干完，撒跳板走人。）
2023.5.20
▌唯顺的婚礼
唯顺的婚事
是在我们下去那年
秋尾上办的
新媳妇从娘家接过来时
一路上钟磬铙钹丝弦鼓吹
情景如僧众行游
这都是真实的
这套行头和那演奏的曲儿
无疑是三年前那场
大破的漏网之鱼
那些乡村乐师
嘈嘈切切如痴如醉
仿佛行走在另一个世界
这也是真实的
唯顺家送给亲家的彩礼
跟所有娶亲的人家一样
是半边猪半边羊
（全靠猪草餵大的猪，出栏时，比一只羊大不了多少）
这也是真实的
按成文或不成文的政策
那一年免了他家
半猪半羊的上交任务
这也应是真实的
我们应邀陪同全村社员
多半也是他家的远亲近戚
在他家吃了两天的流水席这也是真实的
那桌上的八大碗碗底
一律垫满萝卜青菜
萝卜青菜上面薄薄遮着
一层肉片丸子片
肉片丸子片按一桌八人
一人一片谁多夹一片
就有一人吃不着
这也是真实的
瓷盘里那条浇了汤汁只能看不能吃的木头鱼
这也是真实的
全队社员包括我等几个接受再教的主儿
一人送一本或几本小册子红宝书
一叠两叠或三张四张最高指示卡也是真实的
充当礼品桌的饭桌
不知怎么还保存下来的春台神龛
犹如书展的展台
新郎新娘看着那满桌满台的宝章宝典
脸上挂满沉重的笑容这也是真实的
大门门板门楣新房门框上的对联
写的大海航行靠……干革命
靠…… 左万岁右万岁这也是真实的
二道门楣大红横额将万寿之万
草成无字被眼尖手快的挿友一把扯下
避免了一场无妄之灾这也是真实的
看完革命化闹洞房回到点里
几位心里老是觉得过意不去
各人翻箱底找出两条新毛巾
几双新袜子两块未开封的香肥皀
第二天给新郎新娘送过去
这也是真实的
为了整那两天的流水席
那一年他家堂屋的土墙壁上便空荡荡
未见挂出一块备战下年大忙时节的腊肉
一家人全年未尝肉味这也是真实的
为把每月那几两计划食油积攒起来
一家人一连好多天都在烧干锅子
这也是真实的
喜事办完后这干锅子
得一直烧到
下下年的油菜籽上场
这也是真实的
2022.5.7～5.23
▌公家车公家人
引言：仅在我们那一个有限区域内，知青为搭便车与司机发生的纠葛，就足以写一部扒车拦车史。
公家的汽车奔驰在公家的公路上
公家的人在公家的公路上扒公家的车拦公家的车
公家人搭公家的车天公地道
自往下送的那天开始
他们便算永久的搭上了公家的车
便算不折不扣地和公家的车
打上了扯不断理还乱的死结
公家的车便是老插们的车
老插们是一堆糖鸡屎
糖鸡屎就这样粘住公家的车
一路奔驰行进在公家的康庄大道上
公家的汽车在公家的公路上奔来奔往
满道上但见公家人
理直气壮地扒公家的车拦公家的车
公家人坐公家的车天公地道
往下送时如此部署安排
往回走时也理当如此对待
说啥子公干私干
自那大手轻松一挥之日起
老插们就坚信此生的一切都算无私交出
也就是他们一切的行都变成了公行
一切的干都变成了公干
出门就是出公门
动步就是动公步
劳于公吃于公
住于公受教于公
战天斗地统于为公
人生道路定于公
热血丹心献于公
公管天管地管上管下
管来管往管去管回
不能去管去了就不管
不然那叫痞子耍无赖
人是公家的人
路是公家的路
满公路的车是公家的车
插队插在广阔天地
广阔天地公家的天地
天广阔地广阔道广阔
城市狭窄城市在广阔之外
由城市到农村是由狭窄奔赴广阔
回城探亲是由广阔回往狭窄
由广阔到狭窄隔山隔水
访友串点也隔水隔山
路漫漫奔波不止扒车拦车不止
知青没钱买车票有钱也轮不到买车票
在公家的路上拦公家的车
便是在自家的路上拦自家的车
公家的司机不耐烦带公家的知青
公家的知青站在公家的公路上
不让公家的车通过公家的路
公家的司机撂挑子
把公家的交通停摆在公家的公路上
公家的知青说你们撂挑子就是撂公家的挑子
公家的司机们斗着气一律让公家的车趴在公家的公路上
向公家的知青作无声的抗议
它们忘了知青公家的身分
它们也一时忘了自己是公家的自己
曾经从公家大大小小的墙院倾巢出动
扯旗放炮载着公家的革命小将
浩浩荡荡送往公家的山山水水
公家的知青和忘了公家自己的司机
在公家的原野上杠着耗着
照理公家的人和公家的物自始至终都不该分彼此
照理双方始终都归属一体
都应该公用于公公享于公
自觉展示公的优越公的强大公的威风志气不倒
事实是双方斗着一口气站在公家的公路上拼命抽着私人说到底也是公家的烟
就这样公家的司机混公家的时间
公家的知青混公家的青春岁月
公家的双方互不相让
站在公家的天空下
白白呼吸公家的空气
时常碰到在公家的田里干公家的活儿的公家的社员
他们站在远处用时髦和前时髦的词句评议指点
有人上前打圆埸说大家都是公家的人有什么事好商量
不能影响抓革命促生产
革命生产公家的革命公家的生产
公家人耽误公家的事对不起公家的饭
又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
（五湖四海公家的五湖公家的四海）
为着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在了一起
他们劝说公家的司机能方便
就方便一下都是公家的事
公家的司机爱理不理
根本不把公家的农民放在眼里
他们不明白自己的眼也是公家的眼
应充满公家号召的一家亲的热情友爱的光
这样的对峙在当年公家的公路上随处可见
东西南北中地方不同情节故事大同小异
路漫漫时光漫漫剧情漫漫
不期时代的胶轮螺旋一转
十年落幕转瞬一代混子
纷纷归道山归道山
2022.3.28
▌受阅
那一刻扔下钢钎鎯头
那一刻扔下锄把车把
那一刻工地鼎锅沸腾起来
离开苦干就不知所措的手
离开吆喝就不那么利索的嘴
开始充当礼宾少年
把汗水流尽的人们
现在要把欢呼填满山谷
他们站在再教老师身旁
他们不动也不喊
他们就那样站着
腰里缠着稻草绳子站着
脊背紧粘湿透的衣衫站着
两手捏着血泡站着
站成一排土墩子
站成一排树桩子
站成直戳戳的锄把子
任那锣鼓欢
任那脸光鲜
任那光鲜
霎时
暗下来
2021.7.10
▌玉梅
唯顺他媳妇
唯顺娶她那天
收满桌满春台的红宝书
我们送他二人两条毛巾
两块香皂，○九年
我们一大群人回队
她拖出整整一麻袋花生
拿一葫芦瓢，整瓢整瓢地
舀出花生
往我们包里倒
2022.1.3
▌那个夏天（组诗）
1、那个夏天
那个夏天
酷热，凶暴
烈日吐着火蛇
操场恶草猛长
草丛里
热气吐着信子
上下交攻
XXX，老实点！重来
起步一一走!一二一
……向左转一一走
……向左向右……乱套了
XXX，站出来
你不想活了
呵斥来至
那个把名字改成“闯”的学生
他站在一片浓密的荫影里
暑气蒸腾
绕着裤管撕咬
灵魂昨日的工程师
斯文最后的伺奉者
喘息，踉跄
有人扑倒
一蹶不起
走廊里，树阴下
哄笑，叽讽
为施虐者喝彩
以证明自己
立场坚定
态度鲜明
2021.7.16
2、命名
运动要深入
上面宣佈
全校以排为单位，开辟
十三个战场，打一场
围歼战
把未揪出的揪出来
把已经揪出的
斗倒斗臭
一个
不漏
本班先声夺人
将原一连二排
改名
爆破排
不甘示弱
隔壁两班
分别打出
猛虎排
尖刀排
隔日
全校跟风而上
填满深仇大恨的排炮
呼啸而出
2021.8.15
3、我们都充当过告密者
我们都充当过告密者
课堂上的讲话
作文的批语
课余交谈
家访
大家都知道的
仅自己一人所知的
都可炼成
凶狠的尖刀
无情的利箭
指向
确定的靶子
后来我们看清了
直接多次
向老师谢罪
加害者诚恳
受害者宽容
撕裂的伤口弥合
有助虐太深者
一生不安
直到离开这个
以制造仇恨为能事的
世界
2021.12.18
4、倒
套路跟以往
没多大区别
摆出的
还是那只
旧笼子
轻车熟路
往里钻一一不
是气昂昂开进
逼向死角的
依旧是
那些屡受惊吓的
被噬者
那篦子般的栅栏上
还留有
他们的血腥
始料未及的是
这次
咬了自家的
钓饵
后来的走向
就不用多
说了
2021.12.18
▌追思（三章）
一、
在部队
他当俄语翻译
干过文工团舞美
在老大哥还称老大哥时
转业当了我们的俄语教师
教学之余弄文学
他写雨后的虹是通往天堂的虹
他作词颂铁杆同盟军
学生为他谱曲，一时
唱红大江南北
不止一次
他举办老大哥
领头的那个阵营的邮展
堪称英特纳雄耐尔史话宣教
他给我们取老大哥那边的名字
指导我们与那边的孩子通信交朋友
他说这可让两国的友谊万古长青
他给我们观看
他与那些友人的合影
有一张，他笑容可掬地
站在一位身着大花衬衫的胖太太身旁
他说那位慈祥的老人
是位热情的援中专家
他讲到海参崴时
要我们翻开地理课本
指着地图说你们看
海参崴还是海参崴
还是我们的
史无前例中
这都成了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
他被打翻在地
批斗会一轮接一轮
声讨声不绝于耳
他失魂落魄
一次次对着墙壁
叩头请罪
在那疯狂的助虐者中
有我可耻的身影
二、
七一年
我病退回城
在学校门口与他相遇
他问我的病情
问我转回没有
我说转回了
他高兴的象孩子
为我鼓掌庆贺
他忘记我朝他扔过石头
他已回到课堂
回到更小的孩子中间
他脸上那么快就重现
我们熟悉的容光
三、
改开未久
忽传他病逝
和那几位在他之前和之后
病故的老师一样
他也是死于癌症
死于不惑之年
在一所学校的老师中
癌症密集爆发
有同学不容置辩地说
一个祸因
那几年非人的折磨
与摧残
2022.1.25
▌往事
路旁的竹影
被闪电照亮
狂风横扫原野
撕扯树木屋宇
也使自己体无完肤
港水在冲撞中发出呼喊
夜的脸色
绝望青紫
暴雨中，一架
仓促绑成的担架
在一把油布伞的遮护下
在泥泞中狂奔
担架里躺着
一个白天还在稻场上
拣鸡粪的孩子
远处
区卫生院屋顶上
那盏孤灯
在风雨中
明灭
（拣鸡粪，是我们插队那地方一种积肥的方式，一般学龄前的孩子都会在家长的安排下，手拿着一只破碗和一双树枝做的筷子，边玩边在屋场周围拣鸡粪。积攒到一定份量交生产队计工分。）
2024.6.2
▌祈祷
走到哪里
他们都祈祷
只要出现那个神圣的画像
他们就双手合十，作揖
有人双膝触地，叩头，嘴里
念念有词
赦了我们吧
把我们大赦了吧
他们叫他爷爷
好心的爷爷
善良的爷爷，恩重如山
情深似海的爷爷
好爷爷亲爷爷
他们一次次念着，其实
我们什么都不是，小偷流氓不是
鸡奸犯，重婚犯不是
军婚破坏者，砸官仓者不是
骗子手，反革命两面派
别有用心者不是，阴谋家不是
盗御马者丧权辱国者不是
抢班夺权者不是
卧榻边的多余者都不是
我们什么都不是
他们说他们的爹妈也不是
他们的爷爷奶奶也不是
唯一不该是的是
是他们的爹妈爷爷奶奶
被推到了供桌上
发发慈悲吧！发个赦令吧！有时
他们一起面壁跪下
叩头如捣蒜，我们什么坏事都没干
我们没有异心，天下乌鸦一般黑
我们不是乌鸦，我们都长在
你老的旗帜下
发发慈悲吧！发个善心吧！我们都在
您开创的同一片蓝天下长大
我们都享受您发出的光和热
感受同样的恩德，把我们都放回去吧
把我们都赦了吧，下个命令，一次性
把我们都大赦了吧
赦一一了一一吧
2010.1.3
▌暴雨中
暴雨如注
你没有遮挡
你踩着单车
在马路上疾驰
雨水疯狂抽打
你的面颊
一座移动的山
身上
万瀑争流
你逆风而行
傲然挺立
流线型的
健美
1991.7.14
▌致杨姗姗（三章）
一、高度
一米五一，你的高度
独特的高度，高过
一米七一、一米八一
父母的赐予。我说的
不是你篮球场上的风姿，
那也绝伦，你与你的那位密友
都令异性折服。我说的是
那封信，你寄给男友的
那封两行字情书
它的海拔，抬高了
我们的视线
你叮嘱並请求
希望他把招工回城的希望
主动让出
让给朋友，让给友谊
你要他记住友情的珍贵
举世无匹
就这一句，使我们头上的帽子
自动坠落，太阳
我们自身的太阳
从心头升起
那屋子里的晦暗
一扫而空，纷乱、溃散
肃然站定，手掌紧握
手掌，目光锁定
高成色的光明
渺小的帆，继续神圣的
飘零
二、侠肠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
在众多同龄人
为回城欢呼雀跃时
我们再一次被抛弃
一连多日
那个清冷的小镇
陷入节日的狂欢
将离去和肯定会离去者
不惜倾囊相庆
在半饥半饱的时代
上演了空前的豪奢
那两家小饭馆
成为欢乐的发泄地
幸运者成群结队
从各个村落拥向这里
吆五喝六互相庆贺
我们也混在里面
大块嚼肉
大碗咽酒
不停地伸手，接住
雨点般飞来的上好烟卷
脚下踩着
随手扔下的
名牌烟盒
这精美的收藏品
从店堂一直铺向
门外的碎石街面
空前挥洒豪爽的时刻
那时节
世无吝啬鬼
一批接一批
送走了朋友
亲爱者
我们不加思索
选择了另一种路向
象土拨鼠
把回家的希望转入地下
象偷越国境者
义无返顾
有幸返回的你
从另一头加入我们的掘进
一次又一次，你催逼
你当医生的父亲
从他仁慈的笔下
要来虽然真实，却不许轻易
开具的疾患证明，据此
我们获取回家的迁证
我们和更多被无端弃置的同类
掀开了逆袭的序幕
几年后，百万同类
从孟定出发，完成
世纪大逃亡
三、谢世
追逐你急速的脚步
我看到你的身前
是无比深邃的蓝
巨大透明的黑洞
宇宙不朽的怀抱
一种永恒的力量
将你缓慢吸入
你掖住深深的恐惧和忧伤
以你贯常甜美的声音和微笑
谈着你的丈夫、孩子
你尊敬的父亲
你的兄弟姊妹、友人
谈着扼住你生命的死神
你营造的平静，麻醉了
一座大山的颤栗
已是送别的时刻
因你，我们也有幸光顾
天堂的入口，火靜靜地
燃烧起来一一那圣洁的火
那灿烂的霞光
我们隔墙相望，那扇门
那扇辉煌之极的大门
向你徐徐开启，
金色的台阶，引导你
步步上升，直进入那天府
那幸福者的玫瑰
△杨姗姗与她的一位闺蜜，以1.51米同样的身高，于1963年代表宜昌市女子篮球队，以主力左右前锋身分同时上场，横扫各地市包括武汉市女篮，夺得全省冠军。
△.“幸福者的玖瑰”一一但丁《神曲》中的意象，象征灵魂进入天堂所能达到的最高层次，在这里可以永远沐浴在上帝的光和爱之中。
2009.2
▌从一个老者走向另一个老者
从一个老者走向另一个老者
经过如一片被大风扬起的树叶的坠落
那是在另一个天地流动的河流
那些从船舱走出的面孔
布满那个时代被掩藏的痛楚
眼里填满抹不去的晦暗
喉咙里哽着化不开的呻吟
装着沙和片石的箩筐压在他们肩上
仿佛压在沉默的影子上
那些半聋半哑者
那些喝过墨水的罪人
在经过那个划分水脉的山岭时
让人钳住了舌头
他们的面颊上
烙着墨刺的耻辱
被踩在脚下的命运
永远不得翻身
河滩上堆满全民的货堆
我们穿行其间
它们以同一家族的眼光
打量我们
觉得我们的到来
充满一种异己的气味
那个晚上的篝火
时常在眼前飘动
为着一个虚妄的狂欢
我们点然了课桌门窗
面对几堆余烬
巨大的操场在黑暗中陷落
我们的逃逸
颇象踩翻油罐的猫
那段还未走远的历史
记录着我们的罪愆
船顺流而下
扳动桡撸的号子
涂改了鹰翅下的气流
荒野的风
吹入我们轻佻的血管
阳光在肩上结痂
从肺底爆出的吆喝
将一船蛮石踩斜
那个真正的哑巴
用手语向我们送来
真诚的赞美
同时向我们挑落
某种人性虚伪的面纱
七双落荒的手
交换一只酒瓶
捻着一种劣质的烟蒂
受哑巴的启迪
有人拣起了那只远古的苹果
有人急不可耐地在上面咬了一口
那些半聋半哑的罪人
偶尔放出一些暧昧不明的哑屁
几絲万精油的气味
在空气中散发
有些脚朝天头朝地的事物
开始翻转
拧住自己的头发
我们把头长久地按进寒冷的江水
一阵冷风吹来
一股清凉直透发根
残缺的江岸横亘身后
跟着我
旧时代的烟土犯
漂荡江湖的零工头
我们的收容者
向我们挥动
他瘦骨棱棱的手臂
神情如同摩西
进入河滩的我们
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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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0
▌写给六九届
石头，一车车石头
一车车黑火药喂养的石头
在尘土飞扬的奏鸣中
开向那胡乱命名的站点
驾驶者面色铁青
一片赭色的云
在头顶盘旋
飞哟，车箱里蹦跳起一整车的欢叫
无数个棱角分明的自由
把脖子伸向四周的广阔
生命踩上了那个拐点
你进入你该进入的那片泥土
每个碎片都获得一个萝卜的户籍
人说，长出根长出汁液青青的叶子
面庞上永久绽放太阳的反光
然后，长成只有一只耳朵
只面朝一个方向的石柱子
你说你做不到，自己是自己的鸟
你扯下那个贴有金印章的领箍
任一旁的茅厕拾去，下雨的时候
你把裤衩顶在头上，撑着伞的骨架
裸行于野草和树木的印象之外
云层一片哗然
你是一个纹质优美的石头
一只长着两条健美下肢的萝卜
许多过往的魅惑将你拔出
一只雄狐行走在村庄的边缘
鱼潜底，鸟惊飞
屋子里烟雾弥漫
凹凸不平的地上
扔满永远也不会打扫的烟蒂
饭桌旁挤满层出不穷的胡闹
灶堂里柴火欢笑
锅里煮着顺手牵来的翅膀
一个不安分的石头
烙痛了每一个路过的白天和夜晚
踢伤了那条通往天堂的路
使它鳞甲翻起，溃口漫溢你十六岁的尿液
一把夜壶的提柄被你击落
一帖拔脓膏贴上了一位老者的额头
喇叭纯粹的歌声冒出石头的牙齿
一道笑纹一样四面扩散的裂口
跳上那个巨大玻璃罩的一侧
飞啊……飞……据称
一条锁链把住地狱的入口
劝回了你向下墜落的体验
长成了柱子，长满了许多没有耳轮的耳朵
仍是一块石头，独立的，撑起一个谋生的摊点
背后挂一张倒流者的税证
一匹拉着自己的马
穿行于红绿两色眼睛之外
在马路上敲着没有名分的歌
倾榼浊复清，从未曾邀过明月
邀的都是先前那个水泊的品质风尚
义气把种籽撒向江北江南
友情顺杯盏挥洒延伸
搞不明杯中物搞不明抗生素
电梯升过头为开心
电梯下过头不知正负数
上天的门入地的口不理不睬
轻松栽入头孢二曲的合谋
你的辞世惊动了一群半真半假的绅士淑女
招来四面八方的旧雨新朋
一代被蒙昧被无知者的伤心大聚会
痛你打头出局打头走出这光明的世界
有人说那里存有一窖万年佳酿
待你到场待你开窖启封
红红绿绿的幌向你招手伴你前行
伴你远离你活过的这块土地
自己的鸟
筐外的石头
不羁的魂
2007.9.
把星星摘下来
给人间当电灯泡
让夜行者不害怕黑暗
让夜哭的小孩
安心睡
一觉睡到大天光
《中国诗人村》第三期反动专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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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诗人村
道就是无，反者道之动
《中国诗人村》编委会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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