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安徽）

✦ 天黑之前

必须在天黑之前
寻一块熟悉的空间
安顿好自己的影子
除了真实的影子以外
我终将一无所有

这或许是我能做到的
唯一有意义的事情
现在，我似乎如愿以偿
而天色却迟迟未黑下来

一瞬间，只是一瞬间呵
忽然觉得心里面
空荡荡的

✦ 病 人

舞台空旷又明亮
那个喜欢显摆的女人
亭亭玉立在舞台正中央
呼吸急促面颊霏红
她的紧身蕾丝半身红裙
被聚光灯照得好刺眼

我实在记不清
她这是第几次表演独唱了
但我确信
她的声带业已重度结节
怕是这辈子
都难以复原了

✦ 心 声

一直喜欢猫咪从不喜欢狗
直到今天上午
我在微信视频号里听见
这样一段话——
我养狗之后我觉得
你见过了狗就不喜欢人了
狗永远是狗
但人，很多时候不是人
你如果让我选的话
我可能希望我身边
都是狗

仅仅因了这几句话
我的焦虑，自卑还有负罪感
又加重了许多倍

✦ 疏 离

伟人不欢迎作家学者梁实秋
鲁迅素来仇猫
风流大才子郭沫若讨厌莎士比亚
谯达摩不待见沈浩波
韩寒爆粗口忿怼作家编剧白桦
赵丽华鄙视王力宏前妻李靓蕾
童年厌恶壁虎
只要看见必杀掉它
从不谈理由

✦ 东风辞

几十年的革命经验
告诉我
东风不一定能压倒西风
昨天看天气预报
上周几乎全刮的是西风
当然，我心里很清楚
作为炎黄子孙
我自然相信，归根到底
东风终会碾压西风的
只不过
每次我内心为此纠结时
总免不了
莫名其妙地暗自流泪

✦ 问题口占

问题的问题是
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
那些个问题，其实它压根儿
可能真的算不上啥问题
譬如隔壁二楞家的那只母狗
暗恋着一只跛脚波斯猫
譬如女同事丽娜从南方公差
返回当天就七次拉肚子
据说系因她
贪吃黑蚂蚁粥所致
譬如失恋后患上精神病的
黑妞当街小便
譬如明明是自己人格癌变
写诗一团糟
却每每报怨所有人不懂欣赏
譬如总有那么一些鸟人
拿我的废话札记
对号入座
悲哉

✦ 杯

杯，站直了身子
像圣人那样

其实，她也很累
也很想卧床休憩
只是一想到来来往往
虔诚的行者
她便渴望自己变成
梦中缄默的灯塔

✦ 偷窥记

夜风中，独伫A楼顶层
俯视几米开外的B楼
一位长腿性感美女正在洗澡
浴室窗子半掩着
她的动作很美颇具节奏感
一位少妇正在呵斥一男孩
声色变态令人恶心
一位清瘦的光头魔术师
正在反复演练
硬币变鲜花
道具就藏在方桌子下面
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正坐在书房神情专注地看书
他的身旁
一位身材丰膄的女人
娴熟地削着刚上市的秋月梨

✦ 火山辞

平静只不过是巨响前奏而已
那些看不见的沸腾
看不见的野心与疼痛
看不见的相拥而泣
看不见的一个歧义语词
垒筑起
我心仪已久的寺庙

✦ 关于诗

这本就是个无解的方程式
从起兴酝酿
到过渡穿插抑或铺垫转折
再到圆融收尾
它是如此地匪夷所思
如此地妙不可言
这不禁让我回想起
发生在去年深秋的一桩怪事——
我居然只是通过
像连珠炮般的恐吓式语词
外加剪刀斧头锋利的尖锥子
联合敲出的刺耳的声响
竟真的气死了厨房里
三只蟑螂
七只白蚁
还有一只肥胖的
棕褐色大老鼠

✦ 意淫

这么多年了
我一直渴望贮藏所有的月色

在尘世
除了我，再也找不到
能听懂她
浮沉身世的人

那些像隐私的过往
与巫山云雨无关
最多和轻柔平静的木鱼声
抑或几片枯荷交融

这样冥想的时候
一种不易觉察的宿命
又慢慢地在我掌心
复活

✦ 宽恕辞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
我这一生都在忙着宽恕
宽恕一个夜贼偷走了
我姥姥家唯一的一头耕牛
宽恕母狼用她锋利的牙齿
叼走了在屋顶上纳凉年仅五岁的姑姑
宽恕当年父亲枪毙四川罪不可赦的土匪头子时
一枪打偏，居然削掉了匪首的左耳朵
宽恕那个人性扭曲的年代
那位赫赫有名的内家拳刘拳师
一拳重击竟将
南征北战的父亲打成内伤
宽恕战友徐班长在舟山嵊泗列岛
举枪把一只已怀孕的野山羊打下岛礁
宽恕我心中最爱的人
在那个大雨滂沱的秋夜
第一次也是这一生最后一次失约
宽恕新婚当天
我最好的战友蔡守林中午喝高了
把我的婚房客厅吐得一塌糊涂

掐指粗略算来
活了这几十年，我好歹
也发自内心地宽恕了数百个人
当然还包括数百件常人无法宽恕的事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积德行善
我更不敢去想
我自身的那些个罪孽
会不会因了这些个宽恕
死时就免下地狱

✦ 启示录（之二）

蚂蚁上树
海底捞月
平沙落雁
风行大地
拾捡骷髅
抑或孱弱的灵魂
冷眼静观这座慵懒流香的
千年古镇
试问，哪一个
有骄矜之色呢

✦ 高 手

他徒手将十几个持刀恶棍撂倒
然后独坐在一块丑石上
点烟，静默，吟诗
温文尔雅

在冷红泣秋的暮色中
落日替他
敲响晚祷的钟声

✦ 套 圈

30多年前
王玉旗这位套圈高手
但凡他参与了的套圈活动
无一失手
大到豪华轿车
小到一瓶矿泉水
每每总是满载而归

更令人惊诧的事
发生在24年前
因单位破产，生活拮据
他竟然爬上高高的电视台信号发射铁塔顶端
成为当年皖北地区最大的社会新闻

事后，我这位当年的同事
大名鼎鼎的套圈王子
在一场酒局中不无得意地告诉我
那次“独登台”
他妈的，就是老子的一个圈套

✦ 口 罩

久居都市的我
早已养成了戴口罩的习惯
我戴的口罩可不是
你所想象的普通的那种
它，是最卫生的！
是我用几个杂牌卫生巾
拼凑成的
一个月换一次，罩在
脸上，特爽！
疫情肆虐的日子里
男女老幼外出
都戴着各式各样别致的口罩
一时间
口罩竟成了这世上
最最时尚的玩意
然而
也不知究竟是何原因
只要我一亮相，总会听到
这样一句令我激动的话——
还是他的口罩最好看呀

✦ 蝴 蝶

月光下
这只断翅的
长相酷似金斑喙凤蝶的精灵
就这么，静静地
伏卧在我书房窗棂一隅
死了。

她死时
没有仪式
没有望见落日
没有亲人
甚至没有她一生至爱的笛声。
她死时，唯有我
伴着长夜细雨
孤灯……

✦ 短章（之一）

茶几上摆放着一碟已洗净了的烟台苹果。
一把崭新的水果刀
固执地望着坐在沙发拐角上的我
沉默不语。

其实，这把造型别致的水果刀
原本并不在我的手上，
它先前也和几上的那碟水果一样
宿命地躺在我的身边。

茶几、苹果、水果刀和沙发上的我
就这么
人为地构成了一组简单的
结构关系式！

此刻，办公室实习生性感的李丽小姐礼貌地
叩门而入，轻易地就打破了眼前这组
看似和谐的关系式，
她微笑地告诉我说：
陈宗瀛主任律师的车马上就到。

✦ 河

是谁往平静的河里
丢下一个汉字
喧哗便从河底漫溢

岸上人头攒动
指责此起彼伏

夕阳下
两只水鸟在树梢喁喁私语
那些叫人的动物怎么啦
他们活得好象很累呀

正说着
岸晃了晃
人们纷纷坠入河底......

✦ 感觉

大年初三这天
特冷。雪下了一整夜
今晨我去单位值班
走在市委党校院内静谧的小路上
路上早已覆满了厚厚一层白雪
我轻松地踏在洁白的雪地上
应该说
我走得很正直坦然
也很认真
而当我回望自己那两行
歪歪扭扭的脚印时
内心深处真说不出是个啥滋味
我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怕别人耻笑
我慌忙四下瞅了瞅
还好
除了小路两旁缄默不语
数丈高笔直秀美的龙柏之外
再也没有什么人瞧见我
现在这副德性
此刻，我真的感觉比先前来时更轻松了
伫足办公楼门前宽大的镜子旁
我郑重地用右手整了整衣帽
然后冲着自己那仍留有指痕印的右腮
作了个特爽的鬼脸

把星星摘下来
给人间当电灯泡
让夜行者不害怕黑暗
让夜哭的小孩
安心睡
一觉睡到大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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