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吕本怀（湖南）

▌陈列馆

常常碰倒

那被整死的人

与整死他的人

立于同一座圣坛

被讲解员演绎得

声情并茂

而参观者一个个

目不转睛

▌给某人兼及自问无答

并未见你身披十斤半的脚镣手铐

却怎么老是窸窸窣窣，叮叮当当

尤其你那不由自主弯下去的脊椎

究竟源于现实的逼仄，还是

来自千百年来顽固的，遗传

▌A B C

我再也不能忍受

我必须去信访局

是啊！是啊！

明天一起去！不去的是你的崽

明天我陪你！不去的是狗日的

第二天早上，他却收到

两个微信

一个说高血压又犯了

一个说肚子突然发痛

他没想到的是，高血压

正在与老婆缠绵

他更想不到，肚子痛

正在坐等信息员奖金

▌我们离畜生还有多远

假如一只豹子撞入

即使一头老虎撞入

假如被撞进是个牛群

即使被撞进是个羊群

那上百头成年牛

那上百只成年羊

会不会

眼睁睁

看一只小羊

看一头小牛

被血淋淋地

撕

扯

半，个，钟，点

或许它们逃跑了

也许它们会拼命

但它们最不会选择的

应该是只做一个看客

▌独生子女

她的老爸

说走就走

她

满脸悲戚

她

浑身抽搐

她

需要搀扶

但，搀扶她的人

待会儿就得离开

▌当神走过山头

所有人都将蜕变为

猪牛羊马狗狐狼狈

但闻兽语喧

空山难见人

▌六十年代

我生于六二年冬（这一年出生的

特别多，因前一年食堂解散了）

对六零年代，我似乎

没太多的记忆！印象深的是

我读小学一年级，还在吃奶

还有就是，一年级语文课本上

从第一课到第十课，全是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而一个同学

在喊万岁时，只因喊错了姓名

他的父母被捆绑到学校，与他

和他同胞哥哥一起，跪在讲台上

接受批斗，被才几岁的同学们

拳到脚踢！我至今都还记得

外地来的红卫兵，将大嫂柜上

的玻璃，砸得粉碎，她家里的

凌波床，也难以辛免！他们说

那画上的梅兰竹菊，全他妈的

封建迷信！那时候过年

父亲无论如何也要买几个爆竹

年成好点，就会买点雪枣花羮

母亲要炒点蚕豆，炸点苕皮子

新衣新鞋虽没有指望，但过年

永远都是兄弟姊妹的热望

还记得屋后面的那条清水河

不宽，不深，但毎年总有几个

孩子被淹死，当天死，当夜埋

连坟堆，也不配拥有，他们

被称为化生子！至今我还记得

他们中好几个人的名字与模样

而最最不幸的是，好些个婴儿

生下来七八天就死了，来不及

取个名字，大人们说那叫脐风

六十年代，我能生下来活下来

一天天，平安健康地过到今天

除了要感谢我的父母，兄姐

也要感谢，那厚爱我的命硬

这该是怎样的一份天赐，让我可

见证两个世纪——老夫何其有幸

2024，9，23

▌八十年代

那些年，我在西来中学教书

最初一个月三十七块五

转正后，领四十二块五

八六八七，物价飞涨

工资才调整到六七十元

那时候初中一期的学费

大概在二十元左右

但总有很多交不起

开学时

总是要为好几位学生担保

偶尔，也有跑单的

但绝大多数讲信用

那时候也讲教学质量

要升学率，早晩自习上课

春收秋收，小范围补课

寒假暑假，大范围补课

全是尽义务，当时还沒补课费一说

累一点无所谓，毕竟年轻

家庭负担也不重，但痛心的是

学生流失，连续多年居高不下

初一，招三个班

到初二就变得只有两个大班了

初三时就变成只有两个小班了

只因那时候的升学率实在太低

多数家长都说读书只是蓄劳力

而家长跟老师交待最多的话是

我的伢儿要是不听话，你只管打

打吃亏了，请你喝酒！并且真的

有酒喝，到冬至杀猪请喝心肺汤

一串串自行车，飞驰在泥巴路上

家长们都很实诚，不喝醉不许归

那年代的家校关系同事师生关系

真的是无比纯朴，令人怀念感叹

但八十年代，人们真的太穷了

虽然比起六七十年代好了不少

虽然每年每年都会起不少新屋

但上世纪八十年代，真的穷啊

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孩子

十几二十就被堵于学堂门外

2024，9，22

▌作为诗人

朝上的礼赞

岂止数以亿计

不多你这声

也不少你这声

而向下探看

打捞出

地底下的

呻吟与叹息

有一声

是一声

2023，10，1

▌这一天

长沙。一个买瓜小贩

面对城管的不断刁难

将自己的摊车

掀翻，掀翻，掀翻，掀翻

北京。一个中年导游

带研修团，将游客送上车后

中暑身亡。他是独子，未婚

父亲，八十；母亲，阿尔茨海默症

这一天，是平凡的一天

也是平淡的一天

2023，7，3

▌秀

傍晚散步

遇到一位

清洁工

请我拍张照

他

将袋中的

垃圾

撒在地上

随后弯腰

扫了起来

2023，12，3

▌卷

胎教班

一报好几个

火化炉

也分高中低

2023，12，22

▌劣根性

作为草根与韭菜

他们也就这差评

这一丁点儿权力

但一个个

都仿佛

大印在握

不把别人饭碗敲碎

他心里绝对不舒服

唯有这样

也才算过了

一把权力瘾

2024，5，16

▌坑

最大的坑

不是坑

而是看见了

甚至

掉进去后

不吭一声

或者

不准吭声

2024，5，8

▌人类史

不过就是

一小撮人

吃饱了饭

无事生非

将绝大多数人

折腾得

无饭可吃

只剩下

最后一口气

不得不一齐

将那一小撮

掀翻

有时候成功了

多数时候是失败

血流成河

尸骨遍野

但即便成功

也只不过是

新进的一小掼

换下来了

那原来的

一小撮

2024，7，26

▌岳飞还是太嫩了

一介武夫，只晓得打仗

只惦记着，要收复故土

他可能从来都没有想过

一旦被掳去的二圣回来了

叫坐在龙椅上的高宗咋办

因此，那十二道金牌是正常的

因此，莫须有的罪名理所当然

2024，8，4

▌斯大林什么都懂

上至卫星发射

下至，挖土豆

甚至给婴儿把尿

他也最里手

斯大林什么都懂

于是他把

一批又一批能工巧匠

一批又一批将军教授

流放西伯利亚

关进集中营

 2024，9，6

▌波尔布特

他自称

Z国的学生

但青出于蓝

胜于蓝

自1975

到1979

他执政

短短的四年里

柬埔寨的人口

锐减近三百万

而当时

柬埔寨总人口

也才八百多万

也就是说

三个柬埔寨人中

至少有一个

被处死

2024，9，16

▌天降甘霖

大雨

中雨

小雨

毛毛雨

等抵达地面

有时三两滴

有时

一滴也未曾

2024，9，20

▌东方文化

抽个鸦片

雅称吞云阁

打个麻将

敢题排山轩

2024，9，20

▌中式逻辑（一）

一个刚

生下来

就被丢弃

的女孩

成年后

她的父母

找上门来

打上门来

你

是我生的

你

必须

给我们

送终

养老

2024，9，8

▌中式逻辑（二）

领导咳了一声

赶紧回家

把自己的孩子

宰了

做得鲜羮

献给王上

这人叫易牙

自古至今

被视为忠臣

父母死了

买不起棺材

赶紧

在孩子当中

挑

強壮点的

伶俐点的

卖了

换一口薄材

这样的人

自古至今

他们都被

称为孝子

2024，9，8

▌中式逻辑（三）

到处张贴着

为人民服务

里面的人也

口口声声

要为人民服务

但作为人民的

一分子

你如果

想进去

歇个脚

撒个尿

停个车

十有八九

会被拒绝

2024，9，8

▌中式逻辑（四）

即使三岁小孩

即使是个白痴

只要坐上那个位置

立马便成金口玉言

毋庸置疑

一句，岂止顶一万句

他说白，就是白

他说黑，就是黑

其他人除了听

惟有——执行

理解的要执行

不理解的更要执行

2024，9，8

▌恨在天边

从沒到过的地方

从沒见过的人

总是让他

咬牙切齿

2024，6，28

▌等

圣旨不到

懒动弹

圣旨来了

瞎应付

2024，6，24

▌殡仪馆长也贪腐

他在

活人面前

进了贡

必须得在

死人身上

捞回来

2024，6，23

29，绝境

老子，不信了

老子，不干了

老子，不生了

老子，不活了

如果

这么想的人

如果

这么做的人

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

地狱于

每个人

或许就

迟在咫尺

2024，6，17

▌傻逼之怼

即使你说

屎不能吃

他们也要

搬出一千个说辞

找出一万个理由

说屎

不但好吃

而且

味道独特

营养丰富

而一旦无法服众

他们便群起攻之

鼓唇燥舌

狗血淋头

直到

一佛出世 

二佛生天

2024，6，12